“哎呀呀!人老了,手不中用啦!对不住,对不住啊王经理!”古丽巴哈尓奶奶连声道歉,脸上那月牙般的笑容却丝毫未减,反而带着一种孩童恶作剧得逞般的狡黠。她仿佛没看见王经理瞬间铁青的脸色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慢悠悠地放下铜壶,又颤巍巍地弯下腰,像是要去收拾那滩狼藉。
就在她弯腰、布满老年斑的手看似无意地拂过那湿透卷曲的合同纸边缘的瞬间——在她那只枯瘦如柴、指节粗大的拇指指甲缝里,几缕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纤细柔韧、呈现出半透明乳白色的菌丝,如同最灵巧的微型触手,借着纸张的湿滑,悄无声息地粘附在了合同纸的纤维上,并迅速地向纸张深处渗透、蔓延开去……
王经理气急败坏地一把抓起那湿透变形的合同,看着上面糊成一团的字迹,嘴唇哆嗦着,想骂又碍于身份强忍着,憋得满脸通红。他狠狠地将废纸揉成一团,塞进旁边助理递过来的公文包里,动作粗暴得像在塞一团垃圾。
古丽巴哈尓奶奶直起身,依旧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她浑浊的眼睛,却极其隐蔽地、极其快速地扫了一眼阿依努尔。那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冰冷的、如同戈壁寒星的光芒。
晒场上的谈判(下)
晒场上的空气,仿佛凝固的滚油,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王经理的恼怒还未平息,那份被滚水浇透、字迹模糊的合同像一根刺扎在他喉咙里。他刚想重新发难,用集团的压力和金钱彻底碾碎眼前这个顽固的女人和她身后摇摇欲坠的合作社——
“突突突…突突突…”
一阵粗暴、充满力量感的柴油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如同戈壁上狂奔的野牛,蛮横地撕裂了晒场令人窒息的死寂!一辆风尘仆仆、车身覆盖着厚厚黄尘的物流重卡,如同一头伤痕累累却战意高昂的钢铁巨兽,卷着漫天沙尘,咆哮着冲进了晒场!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卡车在距离谈判点不足五米的地方猛地停住,轮胎在滚烫的地面上擦出几道清晰的印记,卷起的尘土如同小型沙尘暴,扑了王经理等人满头满脸。
驾驶室的门“哐当”一声被踹开!
艾山江高大的身影跳了下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满油污的工装,古铜色的脸庞被烈日和风沙雕刻得棱角分明,嘴唇干裂起皮,唯有那双眼睛,此刻燃烧着戈壁风暴般的怒火,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在王经理那张沾满尘土、狼狈不堪的脸上。他沉重的、沾满泥泞的翻毛皮靴,踏在晒场滚烫坚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靴底落下时,不偏不倚,狠狠碾过一只被晒得焦黑干瘪、躺在尘土里的蝗虫尸体。“咔嚓”一声微响,那曾经肆虐棉田的害虫,彻底化作了齑粉。
艾山江看也没看脚下,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卡车后厢,抓住冰冷的门闩,手臂肌肉贲张,猛地发力!
“咣当——!!!”
沉重的后厢铁门被他狂暴地掀开!
车厢内,堆叠整齐、贴着醒目周氏集团绿色叶片商标的纸箱,如同被惊醒的怪兽,在巨大的惯性下失去了支撑,轰然滚落!
“嘭!嘭嘭!哗啦——!”
三十多个沉重的纸箱接二连三地砸在晒场滚烫的土地上,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声响。尘土被高高扬起。纸箱翻滚、碰撞、甚至破裂,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瓶身标签同样印着周氏徽标的深褐色农药瓶!瓶身上,“丰收保”三个大字狰狞刺眼。
浓烈、刺鼻、带着强烈化学合成气息的农药味,瞬间在晒场上弥漫开来,粗暴地驱散了砖茶的苦涩和尘土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毒雾,呛得王经理和他身后的助理忍不住捂住了口鼻,连连后退。
艾山江站在那堆滚落的农药箱前,像一尊愤怒的战神。他抬起沾满油污的手指,直直指向脸色骤变的王经理,声音如同砂石在铁板上摩擦,带着席卷一切的质问和雷霆般的愤怒:
“王经理!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就是你们周氏集团,打着‘助农增产’旗号,高价卖给周边十几个乡的‘高效低毒’农药——‘丰收保’!”他弯腰,随手抓起一瓶滚落脚边的农药,瓶身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检测报告呢?嗯?你们拍着胸脯保证的‘无害’报告呢?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啊!”
他猛地将药瓶举高,瓶身上的成分表在烈日下清晰可见:“甲胺磷!国家三令五申禁止在蔬菜、瓜果、茶叶和中草药材上使用的剧毒有机磷农药!含量超过安全标准——三倍!”他每吐出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晒场焦灼的空气里,“你们周氏,是把剧毒当营养液卖!是要用这‘丰收保’,保你们的黑心钱,还是要断送我们戈壁滩上所有人的活路?!是要让坎儿井的水都变成毒水,让这片土地寸草不生吗?!”
王经理的脸瞬间由铁青转为惨白,豆大的汗珠再次疯狂涌出,顺着鬓角往下淌。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狡辩,想用惯常的官腔压人,但在艾山江那喷火的目光和掷地有声的质问下,在那堆散落一地、如同罪证的农药箱面前,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