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情报站(上)
七月流火,正是一年中最酷热难当的时节。广袤无垠的戈壁滩在毒辣的日头下蒸腾着扭曲的热浪,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只有在这片被遗忘的绿洲深处,在合作社那巨大、古老、铺满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青灰色石板的晒场上,才稍稍能感受到一丝带着谷物干燥气息的微风。
晒场边缘,一棵饱经风霜的老榆树顽强地伫立着。它的主干在某个早已湮没的年代被巨力扭曲,以一种极其倔强的姿态弯折向上,形成了一道苍劲而怪异的弧线,因此得名“歪脖子树”。虬结的枝干如同老人暴突的筋脉,撑开一片稀疏却异常坚韧的绿荫,勉强抵挡着正午的酷烈阳光。
古丽巴哈尔就站在这片珍贵的阴影下。她穿着洗得发白、却依旧鲜亮的艾德莱斯绸裙,裙摆上流淌着葡萄藤和巴旦木花纹的古老韵律。汗水浸湿了她鬓角乌黑的碎发,紧贴在她被阳光晒成健康小麦色的脸颊上。她的神情专注得近乎神圣,那双深邃如黑曜石的眼眸里,映着掌心一只扑腾着翅膀的小生灵——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麻雀。
但这只麻雀,又绝不普通。
它的羽毛在古丽巴哈尔指尖的触碰下,竟泛出一种极其微弱、近乎幻觉的柔润光泽,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丝线浸润过。更奇异的是,它那双小小的、圆溜溜的眼睛,此刻竟也闪烁着一种远超同类机敏的、近乎通晓人性的光芒,安静地注视着古丽巴哈尔灵巧的手指动作。
古丽巴哈尔屏住呼吸,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她纤细的指尖捏着一枚比米粒还小、卷得紧紧的金色微型胶卷,正小心翼翼地将其缠绕固定在这只麻雀纤细得如同枯枝的左腿上。胶卷的外层,似乎包裹着一层极薄、近乎透明的、闪烁着微弱荧光的物质——那是被特殊培育的菌丝分泌物,坚韧、防水,且能完美地融入麻雀腿部的绒毛。
“去吧,小勇士,”古丽巴哈尔用古老的维吾尔语低语,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沙粒,“把这黑暗中的眼睛,送到光该去的地方。” 她松开手。
麻雀振翅而起,带起一股微弱的气流。它并未立刻高飞,而是在古丽巴哈尔头顶盘旋了两圈,发出几声清脆短促的鸣叫,仿佛在确认指令。那叫声在灼热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亮。紧接着,它轻盈地落回旁边一根更低的枝桠,安静地梳理着翅膀下几根沾染了菌丝微光的羽毛,等待着它的同伴。
树下,巴特尔盘腿坐在滚烫的石板地上,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巨大的阴影将他整个人笼罩。他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蓝色蒙古袍,敞着怀,露出里面同样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他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一块坚硬的奶疙瘩,腮帮子有力地鼓动着,目光却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晒场周围稀疏的胡杨林和远处戈壁滩起伏的地平线。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饱经风霜、刻着深深皱纹的古铜色脸庞上投下跳跃的光斑。他脚边放着一个陈旧的羊皮水囊和一个油布小包。
他的视线偶尔会掠过树上的古丽巴哈尔,看到她专注而坚定的侧影,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但更多的时候,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晒场另一头。
在那里,阿依努尔正守着一架堪称古董的老式手摇爆米花机。沉重的铁疙瘩被架在几块石头上,下面燃烧着干燥的红柳枝,火焰不大,却散发着稳定的热量。阿依努尔头上包着色彩鲜艳的头巾,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熟练地摇动着爆米花机那乌黑的、圆鼓鼓的“肚子”,里面金黄的玉米粒在高温下躁动不安地翻滚、碰撞,发出密集的、如同千万颗小石子互相敲击的“沙沙”声。
空气中,除了谷物被阳光烘烤的干燥气息、远处牲畜圈飘来的淡淡膻味,以及红柳枝燃烧的独特清香,渐渐弥漫开一股诱人的、带着焦糖气息的玉米焦香。
巴特尔的目光在晒场上零星几个忙碌的身影——晾晒辣椒的老奶奶,修补箩筐的老汉——身上短暂停留,最终落回阿依努尔和她那“轰隆”作响的机器上。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信号。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特定频率的“嗡鸣”声,极其巧妙地混杂在爆米花机玉米粒翻滚的“沙沙”噪音里,如同最狡猾的毒蜂,贴着滚烫的地面,钻进了巴特尔的耳朵。
他的咀嚼动作瞬间停住了!眼神骤然一凝,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猛兽,猛地抬头望向东南方向的天空。那里,除了几丝被热浪扭曲的薄云,肉眼似乎空无一物。但巴特尔常年游走于危险边缘磨砺出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东西藏在那片刺眼的蔚蓝之后。
无人机!
周氏的鹰犬,果然连这偏僻的晒场也不放过。
巴特尔腮帮子上的肌肉绷紧了,他不再犹豫,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光发亮、用牛角精心打磨成的口哨。他将口哨含在嘴里,腮帮一缩,用力一吸——
没有刺耳的尖啸,只有一种极其短促、低沉、如同某种沙漠昆虫振翅的“啾啾”声,瞬间穿透了爆米花机的噪音和晒场的空旷,清晰地传到歪脖子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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