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个举动,他的身体拂开了血渍,这才看清地砖上刻了阵法。
阎枳炩掀起疲惫的眼皮,嗅着这漫天血腥味,扶起阿殊黎的身体。
阿殊黎靠在他的怀里,呼吸彻底消失,像一盏熄灭的灯。她却获得了宁静,嘴里不再有绝望嚎叫,眼中不再有迷茫疯癫。
阎枳炩的手指陷入她散乱的长发,发丝间还缠绕着干涸的血,像枯萎的血藤。
在他们的面前,那尊金漆剥落的佛像低垂着眼,慈悲而腐朽。
阎枳炩字着寂禅的模样,开始念诵经文,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寂禅曾告诉他,这是超度亡灵的话语,能渡尽世间苦厄。
阿殊黎的一生,已被爱别离和求不得蚀空,如今剩下一具空洞躯壳,不知能否拼凑起破碎的魂魄。
阎枳炩将所有听到的话,全部念了一遍。外面雷电劈斩,雨水飘不进来,洗不干净这一地鲜血。
“解其骨锈,救我旧魄。”
“断其痴缠,裂我枷锁......”
他念着念着,忽然忘了下一句。
佛堂内除了他的轻声,唯有金粉簌簌坠落的声音。
阎枳炩抬眼,望向那尊佛像。金漆剥落处,露出底下光滑的铜面,映出他的脸。
一张沾染血迹,孩童的脸。
阎枳炩轻柔地将阿殊黎放在略微干净的地砖上,撑起身子向佛像走去。
他高高抬起头,视线宛若游蛇,从桌台扫视到那佛像的头颅。
然后,一滴血从佛首坠下。
“嗒——”
血珠砸在他的额头上,被阿殊黎挖去肉的月牙形伤口接住了这滴血。宛如朱砂一般填满。
在这之后,那血又顺着高挺鼻梁,蜿蜒滑落。
他不知道这血是属于父亲还是母亲的,又或许二者皆有。
阎枳炩盯着那铜面,静静注视起血痕,与那双蓝黄各异的眼。
他忽然想起了最后一句。
“见我,如见众生。”
这雷雨交加,诡谲的夜晚,最终在一声声呢喃中度过。
.........
风掠过荒岗,枯草簌簌低伏,像一群叩首的僧人。
阎枳炩手握一本泛旧的书,站在低矮的土坟前。坟前立着一块粗粝的青石,这是阿殊黎的墓碑。
石缝里生着几株瘦弱的野蓟,紫黑色的花苞紧闭,像攥着不肯松开的拳头。
他拿起那书,它是在阿殊黎的梳妆台上发现的,里面的内容用苗疆语写下。
阿殊黎来到了中原,也没有忘记母语。除了在阎明良面前,其余时间说的都是苗疆话,写的苗疆字。
阎枳炩在母亲的影响下,也记住了很多,勉强能知晓里面的内容。
这本书里记载着迷香,下蛊,阵法......
很多都提到以人为材料,比如说这个活人炼香。
先用活人炼制成香膏,再伴随其他药材融合。主要药材是月啼草,乌霜花。
阎枳炩站在墓碑前,脸上无悲无喜,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在想阿殊黎眼中的歉意,或许在想那血腥弥漫的夜晚,又或许什么都没想。
风里忽然混进一丝檀香的气味。
阎枳炩僵硬转过头,他看见寂禅那黑色劲装裹着修长的身躯,猩红裟衣在风里翻卷如业火。
这猩红的裟衣,很像那个晚上的血河,也是这么缓缓流动的。
寂禅问他,要不要加入三更天。
“我会指引你,教化你。”
“我会用尽我的余生,将你培养成合格的引渡人......”
“在这之后,你就能继承我的位置,接引更多的人往生极乐。”
寂禅的双手,像那晚的阿殊黎一样,轻柔地抚上他的脸庞。
阎枳炩这才发觉,他的眼眶中,不知何时凝聚起了泪珠。
原来,他也并非没有情绪。
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像无形的网,轻轻覆盖在全身,在某个时刻才会用力收紧,让人深切感受到。
那双修长的手覆上脸时,阎枳炩再次想起,去年冬天冻死在后院的鸟。
那鸟是一只雏鸟,懵懵懂懂的,没有人引导它。
“引导我?教化我?”
阎枳炩被那双手覆住眼睛,眼前是一片黑暗。
他发觉有风动,带着补丁的袖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阎枳炩也很想知道,那懵懂的鸟经过指引,是否能存活下来?是否能成功长大,哺育下一只懵懂的鸟。
他将寂禅的手拿下,“你先前说的那一句话,说的很对。”
“人死后不再痛苦,去往极乐。”
阎枳炩往那墓碑走去,伸出手拂净灰尘,将脸庞轻轻放置在上面。
“这世上没人死......怎么能行呢?”
寂禅静静望着他,没有出声。
那一刻吹动的,不止有寂禅的墨发和红绳,还有一个年轻孩子的命运。
阎枳炩确实是适合三更天,甚至出乎寂禅的意料。
随着阎枳炩年龄的增长,那双蓝黄各的眼睛,也被阎枳炩发掘出了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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