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别苑废墟之上长满了蒿草与断砖,昔日的砖雕门楼只剩焦黑一角,像是被谁狠狠撕咬过,勉强撑起形体。草丛深处,残破的门神图案隐约可见,那张笑脸已经裂成两半。
“就是这儿。”牛姥姥嗫嚅着,领着翠一步步走进废墟深处,赤脚踩在泥泞间,湿气从脚踝蔓延至心头。
“你带我回来做什么?”翠的声音微哑,指尖无意识地在衣角上绞着那条红线——如今它已绕至手腕,在脉搏处跳动。
牛姥姥回头看她一眼,眼白浑浊,像蒙了灰的镜片。她没有答,只是伸手拨开倒塌的梁柱,露出一口焦黑的砖井。
“这里是?”
“我之前的家...我的家...我的家......”牛姥姥笑起来,笑容诡异的比哭还瘆人。
翠心中发凉,却也没敢打断她。
“姥姥,你最近难得这么清醒。你是来带我找你过去的家吗?”
“东厢房对吧,我知道的,跟我师傅住的很近很近,你们两个关系也挺好的,所以我才把你当做亲人一样的。”翠轻轻地说着,嗫嚅着嘴唇。
牛姥姥没有接话,只是蹲在那口井边,手指在焦黑的砖面上缓缓描摹着什么。那动作像是拂尘,又像是唤魂。
“东厢房啊……东厢房早没了,烧得只剩灰。”她低声嘀咕,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应翠的话,“可你们那屋子奇怪得很,怎么烧都烧不透。那铜镜还挂着,挂得老高……咱们都以为它是命硬,后来才知道,命不是它的,是——”
她猛地顿住,猛地抬起头来,脸上的皱纹像从黄土里硬拽出的干藤,扭得厉害:“是你的。”
翠倒吸一口凉气:“……什么?”
“你还不明白?”牛姥姥忽然笑了,那声音像是几种嗓音叠在一起,“那火烧了十八口人,烧得我都该没命,可我偏偏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翠摇头,她只觉得那一夜的记忆像被浸泡过的纸,一碰就碎。
“你许了个愿。”牛姥姥的嗓音低了下来,像梦魇里贴着耳朵说话的人,“你说——‘只要大家的梦都能做完,我什么都愿意’。”
“那些死人,他们的梦是没做完的啊,死得不明不白,死得冤屈横陈。”她抬手指着井口,“他们的梦……都在这里头埋着。”
翠的嘴唇颤了颤,红线在手腕处突然鼓胀,仿佛血液逆流,她下意识去拉,却越缠越紧。
“不...不可能的...你怎么会知道?”翠地脸色煞白,似乎想到了什么,拼命地摇头。
“可我也在做梦啊……为什么连我也……”
“因为你不是做梦的人,你是梦本身。”
井口被牛姥姥砸开时,有一股久藏的腐气裹着灰烬冲上来,风一吹,全数扑到翠脸上,像是一场诡异的祭礼开场。
红的火,黑的影,交织着无数扭曲的人形,从井下一张张爬了上来。
“他们来了。”牛姥姥喃喃,“他们都醒了,要来找你。”
翠慌乱后退,却撞上了井边裂开的铜镜碎片,镜面如血,映出她面容渐渐扭曲,那不是她自己,而是——她梦中的另一个她,那些梦里一次次燃烧的替身。
“我……我不想再看了……”她嘶哑低语,双手捂住双眼。
可火光却透过眼皮燃进了脑子。
她看见了那一夜的全部。
她看见秋莺把她关进房间,门外是沈致远的叫喊,是小孩的哭声,是熊熊烈火。
她听见自己在梦中喊着愿望,那句“大家的梦都做完了”,像是一道咒,一把锁,一声引。
“你撒了谎。”牛姥姥贴在她耳边,语调忽然变得轻柔,“你以为你是在替他们许愿,其实是在许自己能活。你不敢面对你是活下来的那一个,不敢面对那屋子烧的是你以外的人。”
“你把他们全都拉回来,可他们的梦里是你烧死他们的,你醒不来啦——”
牛姥姥像个疯子一样围着井跳起脚来,唱着破调:
“梦里头,火烧楼,
谁哭谁叫谁不走;
一人念咒两人烧,
三人入局全都愁。”
“你到底……想做什么……”翠强撑着问。
牛姥姥笑得快要背过气:“我要把你送走啊,翠姑娘。你现在不属于这了。”
“那你就去完成他们的梦吧。”
“去吧,翠,往下跳。”
牛姥姥彻底癫狂,将手中的火柴一扔,扔向事先就准备好的汽油。
轰。
火势燃起的极快,瞬间将静安别苑的废墟彻底包围在内。炽热的火焰冲天而起,将夜空映衬的亮如白昼。
翠怔住,火光照进她眼里,竟露出一丝麻木的平静。
“跳进去,就能让大家醒来,对吧?”
红线猛然收紧,像是井底的火焰在拉她。
她闭上眼,向前一步,坠入井中。
刹那之间,天地塌陷,时间失序,所有的梦境开始倒转——
——红线拉出一道裂缝,像撕破梦的伤口。
“你说要让大家的梦都做完……”她低笑一声,带着颤,“那他们也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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