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衡指节死死扣着冰冷的雉堞,西北天际那三道如狰狞黑龙般的狼烟尚未完全散尽,灼痛着他的视线。关外,阿古达木主力进攻的号角与喊杀声已如沸腾的海啸,疯狂冲击着雁回关摇摇欲坠的防线。
“大人!东段女墙!狄人推上撞车了!”一名亲兵嘶哑着嗓子扑上城楼,半边脸溅满黑红的血点,分不清是敌是己。
墨衡猛地转身,动作牵动右臂深处撕裂般的灼痛,眼前瞬间发黑,喉头腥甜翻涌。他强压下眩晕,目光如淬冰的刀锋,穿透弥漫的硝烟与风雪,投向关墙东段。
那里,惨烈已不足以形容。
巨大的撞车裹着数层浸透水的生牛皮,像一头披着铠甲的蛮荒巨兽,在无数狄人悍不畏死的簇拥下,正顶着城头泼洒的滚油和密如飞蝗的箭矢,一寸寸逼近关墙!沉重的撞木在铁链牵引下,带着令人心悸的势能,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轰!轰!轰!”
每一次撞击,厚重的包铁城门连同两侧的墙体都在剧烈震颤,簌簌落下尘土碎石。城门内侧,顶门的粗壮圆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持盾死命抵住门后的士兵们被震得口鼻溢血,虎口崩裂,却无人后退一步。
“礌石!对准撞车顶盖!砸!”戚光如怒狮般的咆哮在城头炸响,须发戟张,手中长刀卷刃处滴滴答答淌着粘稠的血。
巨大的石块被力士们喊着号子奋力抬起,顺着临时架设的滑槽狠狠砸落!石块砸在浸湿的生牛皮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虽未能穿透,但也砸得牛皮凹陷,木屑纷飞,下方推车的狄人惨叫着被震倒一片。然而更多的狄人又嚎叫着扑上来,填补空缺,撞车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逼近!
“火油!再烧一次!”戚光须发皆张,双目赤红。
滚烫的火油再次泼下,火焰“腾”地窜起,瞬间将撞车前端化作一片火海,牛皮被烧得滋滋作响,焦臭弥漫。推车的狄人发出凄厉的惨嚎,化作一个个翻滚的火球。然而,火焰终究无法瞬间烧穿那层层叠叠的湿牛皮,更无法撼动内里的坚固结构。撞击,仍在继续!每一次轰击,都像是砸在守军紧绷的心弦上。
墨衡的目光死死盯在那辆顽强推进的撞车上,又扫过关墙下更远处风雪中若隐若现、正被狄人步卒艰难推来的另外几辆巨物雏形。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雁回关的城门再坚固,也经不起这样持续不断的、不惜代价的撞击!一旦城门告破,关墙被撕开缺口,等待他们的就是彻底的屠戮!
必须毁掉它们!必须在它们抵达关墙前摧毁!
“炮队!炮队何在?!为何还不轰击?!”墨衡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穿透风雪的呼啸。他问的是城头原本配置的、威力远逊于已损毁的“雷吼”的常规城防火炮。
“大人!”负责城头指挥火炮的一名百户官连滚爬爬地冲上城楼,头盔歪斜,脸上全是黑灰和汗水,“炮…炮队还在后面!雪太深了!炮车根本拖不上来啊!弟兄们…弟兄们快累死了!”
墨衡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他早该想到!昨夜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将关城内外积了厚厚一层,深可及膝。沉重的城防火炮连同其炮车深陷雪中,寸步难行!从后方炮位移动到预设的东段城墙炮位,这段平时只需半刻钟的路程,此刻竟成了天堑!没有射程和威力足够的火炮压制,那几辆撞车就是悬在雁回关咽喉上的催命符!
“废物!”戚光闻声怒吼,一刀劈在旁边的箭垛上,火星四溅,“平时养着他们是吃干饭的吗?就是人拉肩扛,也要给老子把炮拖上来!”
“戚帅!”那百户官带着哭腔,“弟兄们真的在拼命了!轮子陷在雪里,牲口都拉断了腿!弟兄们肩上的皮都磨烂了,可那炮车…太重了,纹丝不动啊!要是有‘雷吼’在就好了…”他下意识地喃喃了一句,随即猛地意识到失言,惊恐地低下头。
墨衡闭上眼,剧烈的心跳撞击着胸腔,右臂的剧痛和颅内的金属摩擦声趁机疯狂反扑。雷吼…那门在北疆立下赫赫战功、最终却因超负荷使用而炮管开裂、彻底损毁的巨炮…若有它在,何至于让这狄人的撞车如此猖狂!那巨大的炮口喷吐出的怒火,本可轻易将这些木壳铁皮的怪物撕成碎片!
深深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但随即被更汹涌的决绝取代。没有雷吼,也必须守住!他强迫自己冷静。常规火炮,是此刻唯一能远程摧毁撞车、瓦解狄人攻势的利器!必须解决运输!
“带我去!”墨衡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却斩钉截铁。
“大人!您的伤…”亲兵惊惶阻拦。
“带路!”墨衡一把推开亲兵,扶着冰冷的墙壁,几乎是跌撞着冲下城楼。每一步踏在阶梯上,都像踩在烧红的铁钉上,冷汗瞬间浸透内衫。他咬着牙,舌尖尝到铁锈般的血腥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解决炮车运输!否则,雁回关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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