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寂静被王承恩压低的禀报声撕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扎在赵琰的感官上。
“...李大人不顾伤势崩裂,以身压住绞盘...靖海卫弩手狙杀三人...风轮...险之又险,安放到位了。”
赵琰背对着他,站在那幅巨大的《大胤坤舆全图》前。殿内光影分明,将他挺拔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孤寂如悬崖边的劲松。他的指尖,正缓缓摩挲着地图上那片被朱砂浸透、象征无垠焦渴与死亡的中原腹地。流民汇聚的箭头,如同大地溃烂的疮口,狰狞地指向帝国的核心。
当听到“以身压住绞盘”、“鲜血染红外袍”时,他摩挲的手指猛地一滞,指甲在地图坚韧的绢帛上狠狠按下,留下一个深陷的凹痕,几乎要将那片象征灾区的赤红戳穿。
他没有动,没有回头,只是任由那冰冷的声音将城南野狗坡上的惊魂一刻,连同弥漫的尘土、绷断绳索的厉响、濒死的尖叫、以及最终那声宣告希望落位的沉重闷响,尽数灌入耳中。
脑海中,那片淡蓝色的系统光幕如同风中残烛,边缘灰白色的噪点疯狂跳跃,如同永不停歇的暴雪,无情地吞噬着本已残破的边界。中央猩红的警告文字,在无声的喧嚣中刺目欲裂:
**【警告!检测到高烈度恶意攻击!目标:摧毁关键火种节点(风力水车/李岩)!】**
**【威胁等级:高!】**
**【逻辑模块紧急建议:启动临时防护力场!消耗本源:0.1%!可有效屏蔽物理破坏及精神干扰...】**
消耗本源?0.1%?
赵琰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去,勾勒出一个冰冷到极致、讥诮到刻骨的弧度。
用文明那点可怜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未来存续时间,去抵挡这些来自帝国肌体深处、散发着腐朽恶臭的毒刺?去庇护一个本该由他这个帝王去庇护的忠臣、一个本该由这煌煌天朝去守护的希望?
荒谬!
那冰冷的系统逻辑,永远无法理解人心之毒,更无法理解他此刻胸腔里翻滚的,是比本源灼烧更为酷烈的愤怒与决绝。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触碰那虚幻的光幕,而是带着千钧之力,稳稳地指向了地图上京城以南,那个被朱笔用力圈出的小点——野狗坡,流云涧。
“王承恩。”
“老奴在。”阴影中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应声趋前,头垂得更低。
“传朕口谕。”赵琰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金铁交鸣,斩钉截铁,“工部侍郎李岩,忠勤体国,于城南工地负伤督造,力保水车功成,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着太医院院正,亲携宫中库藏——最好的金疮药、续骨膏、百年老参,即刻前往诊治!所需药材,宫中库藏任其取用,不得有误!”
他顿了顿,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告诉李岩,朕要他活着!要他亲眼看着,亲手把这水车,给朕转起来!把流云涧的水,给朕抽出来!浇在这片焦渴的大地上!这是圣命!”
“是,陛下!老奴即刻去办!”王承恩躬身领命,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还有,”赵琰的目光依旧牢牢钉在那小小的红圈上,仿佛能穿透重重宫阙,看到那高耸巨架上初具雏形的风轮,“让戚光,把他手下那几个今日箭无虚发、挽危局于既倒的弩手名字,给朕报上来。朕,要赏!重赏!”
“遵旨!”
脚步声轻悄地退去,养心殿重归死寂。窗外,惨白的日头已西斜,昏黄的光线将赵琰的身影拉得更长,更深沉地融入殿内的阴影。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那系统冰冷机械的“建议”早已被强行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李岩浴血死撑绞盘的苍白侧脸,是工匠们劫后余生带着泪的嘶吼,是地图上那片刺目的、吞噬生命的赤红焦土,以及...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里,那些蝇头小楷书写的“天罚”、“龙脉”、“妖星惑主”!
本源灼烧的冰冷印记在颅骨深处再次隐隐作痛。
但这一次,在那蚀骨的冰冷与愤怒的灼热交织撕扯的缝隙里,在绝望的焦土与微末希望艰难萌发的边缘,有什么东西,被这残酷的现实硬生生挤压、锻造出来。微弱,却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百折不挠的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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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野狗坡。
那一声宣告风轮落位的沉重闷响——“哐当!”,如同九天惊雷,狠狠砸在每一个目睹了方才惊魂一幕的人心上。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随即,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熔岩冲破地壳,整个工地核心轰然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狂呼!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疲惫和紧绷的神经。
“成了!成了啊——!”
“老天爷开眼!祖宗保佑!”
“李大人!墨先生!我们成了——!”
工匠们、工人们、浑身尘土的靖海卫士兵们,不管认识不认识,都激动地拥抱在一起,跳跃着,捶打着彼此的胸膛,嘶哑的吼声里带着哽咽。许多人腿一软,直接瘫坐在滚烫的尘土里,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泥沟被汹涌的泪水冲刷开,咧着嘴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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