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衡丢开手中死死顶住基座的沉重撬棍,一屁股跌坐在地,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大口贪婪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尘土和铁锈的味道。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头顶那稳稳坐落在巨架顶端的巨大轮盘框架,脸上沾满了汗水和油泥,却不受控制地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颤抖。成了,这该死的、要命的轮子,总算……安家了!
而李岩,依旧死死抱着那救命的备用绞盘手柄。巨大的脱力感和后背伤口彻底崩裂带来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阵阵冲击着他的意识,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粘稠温热的液体,正顺着他的脊背、腰侧汩汩而下,迅速在脚下干燥滚烫的土地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汇聚成小小的一滩。
他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有些模糊,却执拗地投向高处。十丈巨架顶端,那由粗大原木和坚韧铁件铆接而成的巨大轮盘框架,稳稳地嵌在承托卡槽之中,在斜阳下投下庞大而沉默的阴影。骨架嶙峋,尚未蒙上鼓风的帆布,却已能让人想象它迎风转动时,将如何唤醒沉睡在地底深处的水脉。
成了。
这抽水的巨兽,这承载着无数人活下去渺茫希望的巨轮,终于在这片被旱魃诅咒、被阴谋笼罩的土地上,顽强地、浴血地……立了起来!
一阵眩晕猛烈袭来,李岩的身体晃了晃,抱着绞盘的手几乎要松开。
“大人!”
“快!扶住李大人!”
墨衡第一个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和旁边几个回过神的工头一起,七手八脚地扶住李岩几乎软倒的身体。
触手一片湿滑粘腻!墨衡低头一看,自己扶着李岩后背的手上已沾满温热的鲜血,那靛蓝色的棉袍后背,早已被浸透成一片更深的、令人心悸的暗紫色!
“天杀的!伤口全裂了!”墨衡的声音都变了调,嘶吼道,“大夫!工地上的郎中呢!死哪去了!”
“来了来了!”一个背着药箱、须发皆白的老郎中被人连推带搡地挤了过来,看到李岩后背的情况,倒抽一口冷气,“快!把大人放平!小心!轻点!”
众人小心翼翼地合力,将李岩从绞盘上挪开,让他侧卧在一块匆匆铺开的油布上。老郎中颤抖着手,用剪刀剪开被血浸透粘连在伤口上的衣物。一道狰狞的、皮肉翻卷的伤口暴露在众人眼前,边缘还在不断渗出血沫。
“金疮药!最好的!快!”老郎中急吼,额头上全是汗。有人立刻递上药粉,雪白的药粉撒上去,瞬间就被涌出的鲜血染红冲开。
“止不住!伤口太深,又用力过度,崩得太厉害了!”老郎中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得赶紧缝合!可…可这里…”
工地上条件简陋,尘土飞扬,连块干净的布都难找,如何能进行精细的缝合?
“咳咳…”李岩的意识在剧痛中反而清醒了一丝,他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却挣扎着抓住墨衡的手腕,力道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别管我…风轮…只是架子…帆板…斗链…汲水管道…安装…测试…不能停…水…早一天出水…就多活…几千人…”每说一个字,都牵动着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
“大人!您别说话了!”墨衡眼眶通红,看着李岩后背那恐怖的伤口,再看看他眼中那几乎燃烧生命换来的、对水车的执念,心如刀绞,“您放心!这里有我!有兄弟们!我们就是不吃不睡,也把剩下的活赶出来!您…您得撑住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再次由远及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匆忙。几名身着宫中内侍服饰的骑士在靖海卫的引导下,旋风般冲入工地核心,当先一人跳下马,高举一枚明黄色的令牌,尖声宣道:
“圣上口谕到——!”
工地上的喧嚣瞬间为之一静,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声音来源。
那内侍目光一扫,迅速锁定被众人围在中间、血染衣袍的李岩,脸上闪过一丝惊骇,随即定了定神,朗声道:
“圣上口谕:工部侍郎李岩,忠勤体国,于城南负伤督造,力保水车功成,功在社稷!着太医院院正,携宫中珍品金疮药、续骨膏、百年老参,即刻前来诊治!所需药材,宫中库藏任取!朕要李岩活着!活着把水车转起来!把水抽出来!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短暂的寂静后,山呼声响彻工地。工匠们激动地叩拜,许多人眼中再次涌出泪水。皇帝的口谕,不仅仅是对李大人的恩典,更是对他们这群在泥尘和危险中挣扎搏命之人的肯定!是对这水车、对他们所做一切的背书!
墨衡激动地对着皇城方向叩了个头,随即猛地转向那内侍:“公公!院正大人何时能到?李大人的伤…等不得了!”
那内侍显然也知情况紧急,连忙道:“院正大人接了旨意已火速出宫,算算时辰,最多半个时辰必到!咱家先行一步,带来了一些应急的上好止血散和参片!”说着,从怀中取出几个精致的瓷瓶和一盒切好的老参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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