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知道四哥很忙。
连着三日,她晨起时,四哥已经出门去军部议事;她下学回来,才见他风尘仆仆地踏进院门,军装外套上沾着南京初夏的梧桐絮。
这日下午,她刚走出校门,就看见四哥倚在巷口的梧桐树下等她。他难得没穿军装,一袭靛青长衫,手里拎着包荷叶裹的糖炒栗子,活像个闲散公子哥儿。
"四哥!"她书包都来不及扣好,小跑着扑过去。
四哥接住她,顺手把栗子塞进她怀里:"玄武湖的荷花开得正好,带你去划船。"
白芷眼睛一亮,又迟疑:"军部那边……"
"告了假。"四哥屈指弹她额头,"怎么,不想去?"
她忙不迭点头,发梢扫过四哥下巴,痒得他低笑。
玄武湖的游船是旧式画舫,船头挂着红灯笼。四哥租了只最小的,亲自撑篙。
白芷坐在船头剥栗子,剥一颗就往四哥嘴里塞一颗。四哥起初还皱眉说"不像话",后来便由着她喂,只在她指尖不小心蹭到他唇时,喉结微微滚动。
"四哥,"她忽然仰头,"我能求你件事吗?"
湖风拂过,吹散她未尽的话。四哥低头看她,阳光透过荷叶间隙,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我七月就放暑假了,"她揪着四哥的衣角,"你能不能……多留半个月?"
竹篙入水的声音戛然而止。
画舫轻轻摇晃,惊起一只白鹭。四哥的手握紧篙杆,指节发白:"小幺儿,黔州在打仗。"
她早知道会被拒绝,可眼眶还是红了。四哥忽然俯身,用袖口擦她眼角:"哭什么?等战事平了,四哥接你回黔州住。"
这话像颗裹了蜜的黄连,她咽下去,舌尖先甜后苦。
那晚白芷早早熄了灯。
她面朝墙壁蜷着,听见四哥在门外道别:"军部急电,我出去一趟。"
脚步声渐远,她终于把脸埋进枕头。眼泪洇湿绣着兰草的枕套,她咬着手背不敢出声,怕被周婆子听见。
门轴忽然"吱呀"一响。
"小幺儿。"四哥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夜风的凉意,"装睡也不把被子盖好?"
她浑身一僵——被子她只盖了个角。
床榻微沉,四哥和衣躺在她身后,手臂环过她腰际。她再忍不住,翻身撞进他怀里,眼泪浸透他雪白的内衫。
"……四哥身上怎么这么多疤?"她抽噎着,指尖在他胸膛游走,摸到一道凸起的狰狞旧伤。
四哥呼吸骤然粗重,肌肉绷紧。她不明所以,又往他怀里贴了贴,忽然感觉有什么硬物抵住她腿根。
"别乱动。"四哥声音沙哑,把她往枕上按,"睡觉。"
这夜白芷竟一夜安眠,破天荒地睡过了头。
晨光透过纱窗时,她惊坐而起:"迟到了!"
四哥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系武装带。见她慌慌张张地梳头,皱眉道:"请假。"
"不行!"她手忙脚乱地扣盘扣,"张教授今日要讲《出师表》……"
四哥忽然按住她肩膀:"芷儿,读书是为明理,不是拼命。"他掌心温热,"万事有四哥。"
这话让她鼻尖发酸。她匆匆咽下半碗粥,兔子似的往外跑。
"我送你。"四哥去拿外套,副官却急匆匆闯进来,附耳低语。
白芷回头时,正看见四哥面色骤沉。她懂事地摆摆手,独自跑进晨雾里,没让四哥看见她回头时的三次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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