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至诚与丁玲对坐在北京站的长椅上,头顶白炽灯投下昏黄光晕,将两人影子拉得细长。丁玲指尖夹着支未点燃的烟,眼神凝重:“柔石、殷夫他们被捕后,上海空气像凝住了。鲁迅先生为避国字号眼线,搬去内山书店附近公寓,平日很少出门。”
王至诚心猛地一沉。去年在上海左联见柔石时,那青年温和持稿的模样仍清晰,如今却身陷囹圄。他刚要开口,丁玲已从帆布包取出牛皮纸信封,轻推到他面前:“鲁迅先生托内山完造转来的,说给‘懂笔墨的朋友’。”
王至诚接过信封,触到里面硬挺纸张,小心拆开 —— 是幅装裱朴素的书法,写着钱起《归雁》:“潇湘何事等闲回,水碧沙明两岸苔。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 字迹瘦硬挺拔,带着倔强风骨,正是鲁迅笔体。
王至诚将书法凑近灯光细端详。墨色浓淡间,他发现 “二十五弦” 的 “五” 字竖笔格外长,“不胜清怨” 的 “清” 字三点水微偏 —— 这是约定暗号:“五” 代 “左联五烈士”,“清” 谐音 “倾”,意为 “团结力量”。落款 “旅隼” 二字笔画间藏着细痕,连起来是 “北、津、日” 三字。
王至诚瞬间懂了鲁迅的用意:左联未因烈士牺牲溃散,除上海总部,还需在北方、天津建分支,联合日本革命作家成立左联日本分盟;更要打破 “文人联盟” 局限,吸纳教师、学生、职员乃至工人,让革命火种蔓延各阶层。
“看明白了?” 丁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王至诚收起书法点头,眼眶微热:“先生是要左联扎根更多人心里。”
“不止左联。” 丁玲坐回长椅,语气稍缓,“‘剧联’也起来了。上个月在上海成立,已有十几个剧社,演剧队跑遍江浙沪小镇,演《乱钟》《SOS》这些抗日剧,老百姓挤着看,国府的文化围剿,算被我们撕开个口子。”
王至诚听着,心头泛起羞愧:“而我懈怠了,回上海后,一定把‘美联’同志重新组织起来,至少给《北斗》画些插画。”
丁玲刚低着头,声音轻得像风:“1931 年 2 月 7 日,胡也频…… 被枪决在龙华司令部。”
“什么?” 王至诚猛地抬头,不敢置信。他想起丁玲方才提胡也频时温柔的眼神,想起两人合办《红黑》杂志的意气风发,此刻只剩冰冷的 “枪决” 二字。
丁玲肩膀微颤,却没哭,从包里掏出张泛黄照片 —— 是她和胡也频在上海寓所的合影,两人靠窗而笑,灿烂明亮。“那天上海下雨,我去龙华看守所送衣服,他们说‘人已经不在了’。” 她声音哽咽,脊背却依旧挺直,“后来才知道,他和柔石、殷夫他们一起,被押到荒地,连审判都没有,就……”
王至诚递过手帕,看着丁玲将照片贴在胸口,指尖反复摩挲边缘,忽然懂了:有些痛苦,眼泪化解不了,只能化作支撑前行的力量。
“不过,我没垮。” 丁玲抬头,眼眶通红,眼神却依旧明亮,“胡也频走后,我接了筹办《北斗》的事,鲁迅先生帮我写发刊词,茅盾、冯雪峰都来投稿,上个月第一期印出来就抢空了。我把儿子送回湖南老家托母亲带,自己回了上海 —— 史沫特莱还采访了我,说要把中国左翼作家的故事,告诉全世界。”
“史沫特莱?” 王至诚想起那金发碧眼的美国记者,“我听说她身边有个秘书,叫冯达?”
“对,就是他。” 丁玲点头,“冯达懂俄语,帮史沫特莱整理采访稿,人很细心。不过现在不说他,你还记得袁殊吗?”
“当然记得,他去年从日本回国,办了《文艺新闻》。” 王至诚眼前一亮,“他胆子大,在报纸上用‘侧记’名义写‘左联五烈士’事迹,还配了漫画,国字号审查官都没看出来。”
“就是他。” 丁玲笑了笑,“我正想找人帮编《北斗》,你若愿回左联,副编辑位置给你留着,或当美术编辑也行,你画的插画,比上海书局画师还细腻。”
王至诚愣了下,随即摇头:“我可以化名给《北斗》写稿、画插画,但副编辑…… 还是请袁殊来吧。他办报有经验,人脉也广。美术编辑的话,胡底和李士群都懂绘画,虽没加入左联或美联,但人品才华都靠得住。”
“胡底?李士群?” 丁玲皱眉,“我听说过他们,在上海文化圈小有名气,可毕竟不是自己人,要不要再考察考察?”
“放心,袁殊我了解,他跟冯雪峰配合过,立场没问题;胡底和李士群,我跟他们打过交道,对国字号文化围剿早不满了。” 王至诚语气坚定,“我去做他们工作,保证下个月就能到岗。”
丁玲看着他笃定的样子,点了点头:“好,我信你。不过你自己要小心 —— 你现在是‘多重身份’,既跟东北军有联系,又帮左联做事,档案上没你名字,党派也没明确。看似安全,可一旦出事,连证明你身份的人都没有,说不定…… 连尸骨都没人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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