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微动。
江蓠的身影悄然从内室另一侧的暗门出来,又无声地没入暖阁另一端的黑暗回廊,连一丝多余的脚步声都未留下。
最后一道屏障消失,暖阁通往内室的道路彻底敞开。
洛昭寒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抬起手,这一次稳稳地掀开了那道棉帘。
暖阁残存的光晕映亮了榻边屏风投在地面的扭曲影子,也映出榻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侧脸。
烛火被护得极好,在他身侧摇曳,将他苍白的皮肤映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
他半靠着引枕,胸口因方才的剧痛和嘶喊还在微微起伏,阖着眼,眉峰却依旧痛苦地紧蹙着。
铜盏里新落的烛泪已经累积了厚厚一层。
裴寂强撑着精神,斜倚在靠墙排开的巨大榆木书架旁,身形隐在更深一重的暗影里。
玄色绣银螭纹的常服,衬得他面色有几分不似常人的冷白。
洛昭寒离他仅两步之遥,安静地站在靠门不远的一片微光地带。
两人之间,空气沉滞得如同胶凝的深海。只有墙角那只黄铜兽脚炭盆里银丝炭偶然爆开的细碎剥啄声,才撕开一线死寂。
“大人的伤势……”洛昭寒的声音平缓响起,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却依旧清晰。
“无妨。”没等她话音落下,裴寂的声音便截然而至。
“比之当年那一箭穿透右胸……”他的话语突兀地断在半截。
洛昭寒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没有接话,只是袖底的手指无声捏紧了些。
那场惨烈的伏杀,穿透右胸几乎致命的一箭,是她刻意替他挡下的。
她记得那种痛楚。
“浏阳郡主宫宴择婿,”洛昭寒抬起头,直接转向最核心的问题,目光穿透微弱的烛光投向暗影中的裴寂,“从头至尾,是否在大人的局中?”
“是。”裴寂的回答简洁如刀。
暗影里,他的轮廓似乎动了一下,“计划而已。”四个字,重逾千钧。
“褚老恩师年少游学南境时,曾与当时尚是采女的太妃娘娘,也就是如今的辛夷太妃,有过一段机缘。”裴寂的声音平铺直叙,毫无情绪起伏,像是在讲述一卷尘封的档案。
他微微直起身,走到炭盆旁,取过铁箸,漫不经心地拨弄盆中新添的银丝炭,调整炭块的位置,让它们烧得更匀,也亮了些许。
炭火的红光映亮他线条分明的下颌:“长公主当年远嫁西狄和亲前,处境艰难。褚师以故交之谊,曾辗转托人秘密赠予半匣金叶子,助其度过当时的险境。”
火光跳跃,投在洛昭寒眼中,化作洞悉的光芒:“故而,大人请动尊师修书,恳求长公主出面施恩?”
“嗯。”裴寂没有否认。炭箸夹起一块烧得正红的炭块,将它移到一个更合适的位置,动作精准稳定,“人情需还,亦需用刀刃处。”
洛昭寒敏锐地抓住一丝疑虑:“浏阳郡主似乎对大人并无半分情意?”
那日在宫宴上,郡主的目光更多是落在云麾将军之子身上,对裴寂反而客气疏离。
“自然。”裴寂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了一下,弧度冰冷得看不出是自嘲还是别的什么,“辛夷长公主行事向来滴水不漏,为郡主归京择婿,早已备下京中适龄子弟的详细图册。郡主心属之人,是云麾将军卢定方之子卢琮。”
他顿了顿,炭箸在炭盆边缘轻轻一磕,发出沉闷的轻响,“那少年郎光明磊落,性如烈火,家世、品性乃至为人处事之道,俱与我这般迥异。实非良配。”
炭盆里的热气微微升腾,模糊了边界。
裴寂的声音继续,不带任何情绪:“郡主曾直言于长公主,道我阴郁寡言,心思沉重如山,更兼一身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绝非佳偶之选。”
洛昭寒眼中微光急闪!先前宫宴上的一切串联起来!
“所以那日鞠场,大人之所以现身,又恰好与卢公子对阵,不惜当众显露武艺,实则是做给御苑内外众人看的一个过场?”为了给长公主择婿裴寂制造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
“必要的铺垫。”裴寂承认得干脆。
洛昭寒心头疑云未散:“那长庆伯夫妇……”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绷紧,“御苑当众失仪,这等惊世骇俗之举,难道——也在大人的料算之中?”
炭盆里,一块炭爆裂,细小的火星四溅。
“饵。”裴寂不再拨弄炭火,将铁箸随手掷入炭盆边缘的铜钩架中,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府中布控五日。”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幽深冰冷,“本意是守株待兔,只等府外暗哨探明究竟是谁在牵动那根引我二老出门的线。”
“未料二老虽行事荒唐,却不全然愚钝。母亲偶然发觉府门外的异样。她摔碎了正厅那只前朝官窑粉彩八仙过海茶盏。父亲则借题发挥,装作盛怒难耐,砸了他书房那方题字为‘克明峻德’的黑檀木匾额。”
那些看似歇斯底里的行为,都成了发难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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