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灵膜泛起淡淡的银白,如雾似纱地笼罩着本源堂前广场。昨夜那一片悄然爬行的红痕仿佛只是幻觉——无字石碑依旧光滑如镜,映出天光云影,静默无声。弟子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水池边,或闭目调息,或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安宁。
沈青芜站在堂前台阶上,没有穿长老法袍,只着一袭素青布衣,发丝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像是某个山野村妇,而非执掌宗门变革的重臣。
她走上环形水池中央的讲台,却并未取出玉简、符卷,也没有召出灵光投影讲解功法。她只是轻轻坐下,双膝并拢,双手交叠置于膝上,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脸。
有年少者眼中带着热切,也有中年修士眉宇间藏着疑虑。他们之中,有人天生失明,靠感知气流辨位;有人断臂残腿,以阵法代肢体攻防;还有人曾被判定“无灵根”,如今却能引动地脉共鸣。这些人,都是旧制下注定被淘汰的存在,而今却成了新云岚宗的基石。
风拂过草尖,带来远处药田里苦香藤的气息。
沈青芜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想讲个故事。”
众人微怔。
这不是他们期待的“本源试炼详解”,也不是“灵脉共振原理”。可她的语气太认真,没人敢轻笑。
“三年前,我离开宗门,一路向西,穿过荒原与枯河,最终在一个叫‘柳脊村’的小地方停了下来。”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那个村子的模样。
“那是个连地图都不会标注的地方。十户人家,三十口人,靠种耐旱的灰粟为生。土地贫瘠,一年收成不够吃半年。村里没有修士,甚至连识字的人都不多。”
台下有人皱眉。这样的村落,在大陆边缘数以千计,何足挂齿?
但沈青芜继续说:“可我在那儿住了七个月。不是为了避世,也不是疗伤……而是因为我病了。”
这次,连阿尘也抬起了头。
他从未听她说起这段过往。
“不是灵力枯竭,也不是经脉受损。”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是我的心病了。我以为推翻旧制、重建宗门就是救赎,可当我真正站上权力之巅时,却发现——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而修。”
她苦笑了一下:“每天醒来,我都问自己:如果我不是沈青芜,如果不是那个‘天赋异禀’‘少年成名’的天才,我还值得被尊重吗?”
台下一片寂静。
许多人的眼神开始闪烁。这问题,他们也曾问过自己。
“在柳脊村,有个老太太,姓陈,大家都叫她陈婆。她一只眼瞎,另一只也快看不见了,走路要拄拐,说话漏风。但她会酿酒,酿一种叫‘苦回甘’的土酒。她说,好酒不在香浓,而在喝完之后嘴里有没有甜味。”
沈青芜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陶壶,倒了一杯清液,递到唇边轻啜一口,眉头微蹙,随即舒展。
“很难喝,像药渣泡水。可三分钟后,舌尖真的泛起一丝甜意。”
她望着众人:“你们知道她怎么学会酿酒的吗?因为她儿子五岁那年饿极了,偷喝了未发酵好的酒浆,当场中毒死了。从那天起,她发誓要酿出一种‘先苦后甜’的酒,让每一个尝过的人记住——活着,本来就不该是甜的。”
有人低下了头。
“她还常说一句话:‘人啊,别总想着补全自己。缺一块也好,歪一点也罢,只要还能走,就别停下脚步。’”
风忽然停了。
连池中的水纹都凝滞了一瞬。
“我在村里学会了劈柴、挑水、晒谷子,也学会了蹲在灶前看火苗跳舞。有一次我摔断了腿,躺了两个月。那时候没人叫我‘沈长老’,也没人跪拜我。他们只是轮流给我送饭,陈婆每天来摸我的脉,说‘你心比腿先坏,得治。’”
她笑了,眼角有些湿润。
“后来我问她:您这一生这么苦,为什么不求仙问道,改变命运?”
“她反问我:‘你以为神仙就不瘸不瞎不死人?他们也有烦心事。我只是个老太婆,能做的就是把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哪怕明天就要死,今天也要把酒坛封好。’”
沈青芜环视四周:“所以今天,我不想教你们任何功法。我想告诉你们——修行,从来不是为了变成完美的人。”
她的声音渐渐坚定起来。
“而是为了在不完美中,找到舒服的活法。”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激起层层涟漪。
一位失去双臂的年轻弟子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光芒。他曾因无法结印而几度绝望,如今却靠着脚趾操控符笔,开创了“足书符阵”。
角落里,一个天生聋哑的女孩悄悄抹泪。她一直以为自己无法沟通天地,直到发现她能通过地面震动预判地震来临,救了整座山谷。
就连阿尘也闭上了眼,仿佛听见了某种久违的真言。
沈青芜继续道:“我们过去总以为,修行就是要攀高峰、破极限、斩情欲、断轮回。可真正的道,也许就在那些被我们视为‘残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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