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墨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了然颔首。
他原以为她是哪家勋贵的小姐,带着几分玩票的心思来赈灾,却没想是自己做东家的。
“世无双……”
他低声念了一遍,忽然想起去年进京述职时,见过那家绣坊的招牌,在繁花似锦的朱雀大街上:“李某记起来了,世无双。”
他唤得自然,没有丝毫轻视,倒让温照影松了口气。
她最怕旁人提及相府或侯府的旧事,此刻被这般坦荡相待,倒觉得心里轻快了些。
“只是个讨生活的绣坊罢了。”她笑了笑,舀粥的手稳了许多,“不比李大人,是真正为百姓做事的。”
李晏墨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耳尖的红还未褪尽,又添了几分热:“温掌柜说笑了。若非你,我这粥棚怕是撑不过今明两日。”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是半块干硬的麦饼:“早上从驿馆带的,小姐若不嫌弃……”
话没说完,就见温照影从自己行囊里取出个精致的食盒。
打开是青禾临行前塞的芝麻糕,用油纸层层裹着,还带着点余温。
“这个更顶饿。”她递过去,“李大人赶路时垫垫。”
麦饼与芝麻糕在粗糙的木桌上并排放着,像两个世界的物件。
李晏墨望着那几块莹白的糕点,不好意思地把拿起一块芝麻糕,用帕子捂着,掰成两半。
他只吃一半小的,剩下一半,放在温照影的餐碟里。
“温小姐打算在渡州多久?”他找话。
“最少七日。”
“为何是七日?”
温照影一时说不出话,咽了咽口水,咬下一口芝麻糕。
总不能怠慢人家,她想。
温照影舀粥的勺顿了顿,目光望向棚外缩在草堆里的老人,突然想到。
“棉衣的量按七日算的,多带了些布料和针线,够本地绣娘再赶制一批。七日后若粮能调来,百姓们有口热饭,便不用靠棉衣硬抗了。”
她笑了笑:“再说,世无双离了我七日,也该乱了套了。”
李晏墨看着她,这女子身上没有半分贵女的娇气,倒像株韧草,在哪都能扎下根。
“七日后若还需帮忙,温小姐尽管开口。”他把麦饼揣回怀里,指尖还留着芝麻糕的甜香,“渡州虽穷,借个灶台让绣娘们烧热水还是能做到的。”
温照影抬眸时,正撞见他耳尖的红又漫了上来,像被雪光映透的霞。
她下意识要打趣,话到嘴边才收回。
人家是渡州刺史,又不是那个缠着她闹的江闻铃。
“那便多谢李大人了。”
两日后的清晨,温照影是被砸在窗棂上的冰粒惊醒的。
披衣起身时,就见青禾举着盏油灯进来,脸色发白:“小姐,雪又下大了。简直是天灾。”
临时辟出的缝制坊里倒暖融融的。
二十多个本地绣娘围坐在炭火旁,手里的针线在布料上翻飞,昨日新赶制的棉衣已堆起半人高。
温照影走过去,摸了摸最上面那件的棉絮,压实得恰到好处。
这些日子管着饱饭,绣娘们手上都有了力气,针脚比头一日细密了不少。
“郭阳去粮商那边催粮了?”她问。
“去了,”青禾递过一碗热姜汤,“只是方才听驿丞说,城西的张粮商昨夜召集了些人,不知在嘀咕什么。”
温照影吹了吹姜汤的热气,没说话。
这两日李晏墨忙着疏通河道,她便把分发棉衣的事揽了过来,觉得心里踏实。
可踏实里,也藏着隐忧。
粮商们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昨日去结布料钱时,掌柜的话里话外都在抱怨“外来的抢了本地生意”。
正思忖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郭阳掀帘进来,身上落满雪,脸色凝重:“小姐,张粮商在外面煽动人,说咱们私藏了大批粮草,让百姓们来‘讨个公道’。”
温照影走到门边,撩开布帘一角——
雪地里果然聚了三四十个百姓,大多面黄肌瘦,手里攥着木棍或石块,被几个穿得厚实的汉子推搡着往前涌。
张粮商站在人群后面,缩着脖子搓手,眼里闪着阴光。
“他们怎么敢……”青禾气得发抖,“咱们分棉衣、管饭,哪点对不住他们?”
“饿疯了的人,最容易被挑唆。”温照影转身对绣娘们道,“大家先回里屋,把缝好的棉衣收进地窖。”
又对郭阳说:“守住门,别伤人。”
她自己则取了本账册,径直往门外走。
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她却站得笔直,扬声道:“各位乡亲,我知道大家饿,但也不能如此聚众挑事,自损八百。”
郭阳护在她面前,腰间的长刀“咔嚓”亮出一截,冷冽的光叫众人往后退了退。
可张粮商却不罢休,走上前去,大声吼道:“乡亲们别信她,这婆娘哪有那么好心!分明是利用咱们给她干苦力,分钱没有!”
温照影的心寒了半截,抿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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