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夏夜深沉。
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大楼,如同一头疲惫的巨兽,匍匐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白日里的喧嚣与忙碌早已散去,只剩下走廊尽头几盏彻夜长明的壁灯,
投下昏黄而摇曳的光晕,将斑驳的墙壁映照得影影绰绰。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灰尘、廉价烟草和熬夜咖啡混合而成的、
一种属于深夜办公场所特有的、略带颓废的气息。
三楼,重案组,韩笑的办公室。
窗帘紧闭,隔绝了窗外稀疏的灯火和远处黄浦江上偶尔传来的、模糊的汽笛声。
室内,只亮着一盏绿色玻璃灯罩的旧台灯,
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圈出一片温暖却略显逼仄的光域。
光域之外,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韩笑和林一相对而坐,隔着一桌子摊开的、堆积如山的卷宗和证物。
两人的脸上都带着连日奔波、缺乏睡眠留下的深刻痕迹——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青黑色的胡茬。
韩笑的衬衫领口松开,袖子挽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
林一的金丝眼镜微微滑落鼻梁,他时不时需要抬手推一下。
他们的神情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宗教仪式般的肃穆。
空气中,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铅笔在纸上划过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偶尔低沉、简短的交谈。
桌上,如同圣物般被放置在最显眼位置的,
是那页从张阿四秘密铁盒中发现的、贝尔津什参赞的绝笔日记。
旁边,是放大的现场照片、弹道分析报告、
张阿四的审讯记录(尽管他几乎一言不发)、
以及从嘉尔登酒店和巡捕房档案室调取的、
与贝尔津什近期活动相关的所有公开及非公开文件。
张阿四的落网,并未带来预期的轻松。
相反,那页日记如同一个潘多拉魔盒,释放出了更多、更令人不安的谜团。
"K."是谁?"孔雀石"项目到底是什么?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个未写完的词——"青瓷…"。
今夜,他们的目标,就是要从这堆积如山的碎片中,
拼凑出那个隐藏在枪声背后的、真正的秘密。
林一再次拿起那页日记,借助台灯的光,用高倍放大镜逐字逐句地重新审视着。
不仅仅是翻译内容,更是要捕捉每一个笔画的轻重、
每一处墨迹的深浅、甚至纸张纤维的细微褶皱所可能隐藏的信息。
"…'孔雀石'项目的储量评估远超预期,其战略价值…足以让任何国家垂涎三尺…"
林一轻声复述着,眉头紧锁,
"…'孔雀石'…Malachite…这显然是一个代号。
从矿物学角度,孔雀石是一种碱式碳酸铜,是铜矿的伴生矿物,也用作宝石和颜料。
但在这里…显然指的是某种更具战略意义的矿产,或者…是一个项目的掩护名称。"
韩笑用手指敲击着桌面:"贝尔津什是商务参赞,
他主导的项目,必然涉及大宗贸易或战略资源。铜…或者与铜相关的稀有金属?"
他翻找出贝尔津什近半年的行程简报,
"…他最近三个月,密集访问了江西、湖南,
甚至…秘密去了一趟外蒙古边缘地区。这些地方…以有色金属矿藏闻名。"
"更重要的是这一句,"林一指着日记后面,
"…'我意识到自己可能身处险境…我将关键文件的副本和这份日记的备份,已通过秘密渠道送出去了。'"他抬起头,看着韩笑,
"…这说明,贝尔津什自己也有所准备。他送出去的'关键文件',
很可能就包含了'孔雀石'项目的核心内容。这些文件…现在在哪里?"
两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找到这些流出的文件,或许是揭开"孔雀石"之谜的关键。
但贝尔津什已死,他使用的"秘密渠道",必然极其隐蔽,寻找起来,如同大海捞针。
既然直接的文件线索暂时中断,韩笑决定转换思路。
他拿起电话,直接接通了巡捕房经济犯罪调查科的值班室(尽管已是深夜)。
"我是韩笑。"他语气急促,
"…我需要你们立刻帮我查几个人和几家公司的银行流水和跨境资金往来记录。
名单我马上让人送下去。重点是…拉脱维亚使馆的账户、
贝尔津什参赞的私人账户(包括他可能控制的离岸账户)、
以及…一个代号可能与'孔雀石'或'K'有关的空壳公司。
要最近半年,不,一年的所有记录!用最高权限!"
经济调查科虽然不满于深夜被扰,但听到韩笑的名字和"最高权限",不敢怠慢,立刻行动起来。
上海滩的金融网络,如同一个巨大的、永不休眠的血液循环系统,
而巡捕房,拥有切入这个系统的、有限的"手术刀"。
在等待经济调查科反馈的同时,林一也没有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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