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洞的篝火已经换了三茬,陈烬仍站在那块平整的岩壁前。
他右手握着的石片边缘已经磨得发亮,却始终没有落下第二笔 —— 岩壁上只有孤零零的 “赤火” 二字,是三天前他刻下的,笔画间的苔藓还在顽强地往外钻,像试图掩盖什么。
洞顶的水珠滴落在石潭里,“叮咚” 声敲得人心烦。
老李在不远处打铁,铁锤砸在铁砧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仿佛要把心里的火气都砸出去。
王嫂哄娃的声音、周老汉用秤杆敲石桌的声音、秦狼擦拭玄铁刀的摩擦声…… 所有声响混在一起,像张密不透风的网,缠在陈烬的心上。
他在想石夯。
三天前,他第一次举起石片时,眼前就浮现出石夯堵在西崖缺口的背影。那时候石夯的左臂已经断了,胸口插着敌军的长矛,血顺着衣襟往下淌,在雪地上积成小小的河。
可他怀里的种子袋却被护得严严实实,麻袋上的麻绳勒进肉里,像要和身体长在一起。
“陈先生,这种子…… 得看好了。” 陈烬还记得石夯最后望向他的眼神,里面没有恨,只有种沉甸甸的托付,“别让弟兄们…… 变成张霸那样的人。”
现在,他要在岩壁上刻下能护住种子的规矩,手却像被冻住了。
夜里的洞子格外冷。陈烬靠在岩壁上打盹,石片从指间滑落,砸在脚边的碎石上。
他猛地惊醒,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 —— 又梦见石夯了。
这次石夯就站在他面前,胸口的血染红了 “均田” 木牌,木牌上的 “均” 字被血浸得发亮,石夯却咧开嘴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规矩比命重,陈先生…… 订吧,订得结实点。”
“石夯兄弟……” 陈烬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洞子另一头突然传来铁器碰撞的轻响。陈烬揉了揉眼睛,看见秦狼蹲在篝火旁,手里拿着件破布衫,正用剑鞘挑着往火边凑。
布衫的料子又粗又硬,边角磨得发白,襟上还沾着块暗黄色的污渍 —— 是油腥,周叛藏腊肉时蹭上的,哪怕过了这么久,凑近了还能闻到股腻人的味。
“这杂碎当年也说‘规矩是给怂人定的’。” 秦狼用剑鞘拨了拨布衫,火星溅在布面上,烧出个小洞,“分粮时拍着胸脯保证‘绝不多拿’,转头就把腊肉藏在西崖的石缝里。”
陈烬站起身,走到秦狼身边。布衫的领口处有个撕裂的口子,是秦狼劈开他时留下的。他突然想起周叛刚入公社时的样子,背着半袋发霉的麦饼,红着眼说 “俺只想找个能吃饱饭的地方”。
那时候谁能想到,这个说 “吃饱就够” 的人,会为了李傕许诺的百亩地,引着敌军踏过弟兄们的尸体。
“怕吗?” 秦狼突然问,剑鞘上的布衫被火星烧得蜷了起来,“订了规矩,就像给弟兄们套上绳,怕不怕有人觉得你不信任他们,像周叛那样反了?”
陈烬没回答,只是从篝火里捡起根燃烧的枯枝,走到岩壁前。火光映着 “赤火” 二字,他突然举起枯枝,在 “火” 字下面画了道横线 —— 像个未写完的 “大” 字。
“不是不信任。” 他低声说,枯枝的火光在他眼底跳动,“是太信了。信石夯的‘均田’,信赵昂的‘均平’,信弟兄们能守住初心…… 可人心这东西,得用规矩看着,不然风一吹就歪了。”
秦狼把烧得只剩半截的布衫扔进火里,布片蜷成一团,发出 “噼啪” 的声响,像在哭。
第二天一早,陈烬终于举起了石片。他在 “赤火” 二字下方,刻下了 “评理组” 三个字,石屑簌簌落在脚边,像细小的泪。
然后,他开始刻成员的名字:“周老汉(65 岁)、王嫂(32 岁,寡妇)、小石头(10 岁)”。
石片落下最后一笔时,老李的铁锤 “哐当” 一声砸在了地上。
“陈先生!你这是啥意思?” 老李扔掉铁锤,大步冲到岩壁前,左臂的绷带因为动作太猛裂开了,渗出血珠,在胳膊上划出暗红的痕。
“周老汉走路都打晃,王嫂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小石头还是个穿着开裆裤的娃!让他们管咱?”
他指着自己的左臂,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当年跟李傕拼命时,是爷们冲在前面!我这伤,是为了护着妇孺才挨的箭!现在让他们来评理?凭啥?”
洞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王嫂怀里的娃被吓得哼唧了两声。
周老汉把秤杆往石桌上一靠,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王嫂低下头,用衣襟擦了擦眼角,怀里的娃还在啃着冻硬的麦饼渣。
“凭啥?” 秦狼突然从角落里站起来,玄铁刀被他握在手里,刀身撞在铁砧上,发出刺耳的响。他一步步走到老李面前,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打铁炉,火星 “腾” 地溅起来,落在老李的脸上,烫得他缩了缩脖子。
“就凭周叛当年也拍着胸脯说‘爷们信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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