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奢侈的温暖,慷慨地洒在乱石村外的田地。
村民们脸上带着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们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装满土豆的箩筐,那沉甸甸的分量,是希望,是活下去的底气。孩子们在田埂间追逐嬉戏,小肚子不再因饥饿而干瘪,脸蛋也透出健康的红润。
李老栓蹲在地头,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筐土豆过秤,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每一条沟壑都仿佛舒展开来,嘴里喃喃计算着,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光彩
——这是他们亲手种出、亲手收获的粮食,不再是赵大户的租子,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然而,这片祥和与喜悦,被一阵突兀而嚣张的马蹄声和呵斥声骤然打破。
“让开!都给老子滚开!”
只见村口土路上,赵大户骑着一匹肥壮的青骢马,带着十来个手持明晃晃镰刀、棍棒的家丁,气势汹汹地直冲过来。
赵大户穿着绸缎褂子,肥硕的脸上横肉抖动,一双三角眼里满是阴鸷和怒意。他勒住马,马匹不安地踩着蹄子,喷着响鼻,几乎要踏进田里。
“反了!反了你们这些泥腿子了!”
赵大户用马鞭指着地里金灿灿的土豆堆,声音尖厉刺耳,“谁准你们在老子的地上胡乱种东西的?啊?!这地是你们能动的吗?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村民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被恐惧和不知所措取代。
孩子们吓得躲到大人身后,刚才的欢笑声荡然无存。长期的压迫像无形的枷锁,瞬间又套回了他们的脖子上。
一个家丁头目得到赵大户的眼色,狞笑一声,率先跳下马,挥舞着镰刀就冲向最近的一片还未收尽的土豆秧。
“都给老子毁了!看你们还拿什么嘚瑟!”
锋利的镰刀闪过寒光,狠狠砍向翠绿的藤蔓!汁液飞溅,断裂的藤秧被胡乱抛起。
“不要!”一个妇人发出凄厉的哭喊,那是她一家老小盼了一季的指望。
其他家丁也如狼似虎地冲进田里,不是用镰刀砍,就是直接用脚狠狠地踩踏那些还未来得及收拢的土豆。
饱满的土豆被靴子踩入泥中,破裂开来,露出白生生的薯肉,瞬间沾满了污秽。
“我的土豆!我的粮啊!”一个老汉捶胸顿足,几乎要晕厥过去。
李老栓的小孙子,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刚才还在为丰收欢呼,此刻看到自己天天浇水捉虫呵护长大的土豆被如此践踏,“哇”地一声哭出来,竟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小小的身子扑倒在一个被家丁踩烂的土豆上,用自己瘦弱的胳膊死死护住旁边几个完好的,哭喊着:“不许踩!这是我爷爷种的!是我们的!”
那正踩得兴起的家丁被阻了动作,顿觉失了面子,骂了句“小崽子滚开!”,抬脚就作势要踹。
就在那肮脏的靴底即将碰到孩子后背的刹那——
“住手!!”
一声如同受伤老牛般的嘶吼炸响!
是李老栓!
一直蹲在地上、看起来逆来顺受的李老栓,此刻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腰板。他脸上的恐惧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眼睁睁看着希望被践踏而产生的血红愤怒!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过去,一把将小孙子拽到身后护住,然后猛地举起手中那柄沾满了泥土的锄头,横在了赵大户的马前和那名家丁之间!
他的手臂因为激动和用力而在剧烈颤抖,但锄头柄却被握得死紧,指节攥得发白。
“赵…赵老爷!”李老栓的声音也在抖,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地!是俺们一锄头一锄头开出来的荒!这土豆!是俺们一滴汗一滴汗种出来的粮!不是你的!是俺们自己的!”
最后“俺们自己的”四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笼罩在村民心头的恐惧阴云。
一瞬间的寂静。
然后,像是堤坝决了口!
那个之前只会躲在门后发抖的妇人,猛地弯腰捡起一块土坷垃,尖叫着朝一个家丁砸去!
那个平时唯唯诺诺的老汉,举起了挑土豆的扁担,眼睛赤红地吼道:“跟他们拼了!把他们赶出去!”
“对!赶出去!抢咱们的粮,就是要咱们的命!”
“打死这些狗腿子!”
愤怒的火山轰然爆发!长期积压的屈辱、饥饿的痛苦、以及刚刚品尝到希望滋味就瞬间被摧毁的绝望,化作了滔天的怒火。
村民们不再退缩,不再犹豫,他们拿起手边的一切
——锄头、扁担、木棍、石头……甚至有人直接扑上去用手抓、用牙咬!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那十几个耀武扬威的家丁淹没!
秦狼带着五名公社兵本来已经握紧了武器,准备出手。
但此刻,他们却愣在了原地。他们看到的是平日里这些温顺得像绵羊一样的村民,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勇气和力量。
他们围住那些家丁,推搡、怒骂、殴打,虽然杂乱无章,却气势如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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