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沙尘,掠过刑台。
周老先生衣衫单薄,花白的胡须上沾着尘土,背却挺得笔直。
监斩官照例厉声宣读罪状,声音在空旷的刑场上显得空洞而虚伪。
念毕,他例行公事地问道:“罪囚周朴,你可知罪?可有悔悟?”
所有人都以为会听到哀告或沉默。
然而,周朴却缓缓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扫过台下那一张张麻木而惊恐的脸,突然,他仰天大笑起来。
那笑声苍凉、悲怆,却又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嘲弄,清晰地刺入每一个人的耳膜。
“悔悟?老夫悔只悔,读书数十载,至今方读懂何为‘仁义’!尔等!”他猛地指向监斩官,指向那些如狼似虎的甲士,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
“尔等可禁天下人之口,可能禁天下人之心乎?!”
一声诘问,石破天惊!
监斩官脸色剧变,慌忙挥手:“快!行刑!”
鬼头刀再次落下。
可那颗滚落的头颅,嘴角似乎仍带着那抹嘲讽的冷笑。
而那声震聋发聩的诘问,却像一口巨钟,在刑场上空,在每一个围观者的心头,猛烈地撞击、回荡,久久不散。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中,某种东西,已然不同。
这声诘问,也同样敲打在基层官吏的心头。
城南里正王胥,此刻就对着上司派下的又一份“严查私下非议”的公文发愁。他面前站着两个手下,也是一脸苦相。
“头儿,这……这怎么查?难不成每家每户扒着门缝去听?”
一个手下抱怨道,“昨天老赵就因为没抓到‘典型’,被上官申斥办事不力。可要是胡乱抓人,这街坊邻里……”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另一个接口道:“是啊,现在百姓看见咱们,跟看见鬼一样。以前还能聊聊收成,问问疾苦,现在?门都叫不开了!再这么下去,咱们不成孤家寡人了?失了民心,这差事还怎么办?”
王胥长叹一声,将公文揉成一团,扔在角落。“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还要背骂名。罢了……上面催得紧,就找个由头应付一下,抓些无关紧要的泼皮顶数。真正……真正那些读书人的事,咱们少掺和。”
“不抓人则失职,乱抓人则失民心。”这双重困境,像一副沉重的枷锁,让原本高效的统治末端,开始变得迟滞、敷衍,甚至阳奉阴违。
镇压的机器,出现了内耗的裂纹。
夜色,成了最好的保护色。
邺城一间普通的瓦房内,白天在集市上对着官吏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的贩夫李二,小心翼翼地插好门闩,又用破布挡住窗户的缝隙。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俯身从床底的破砖下,摸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解开油布,是一本手抄的小册子,封面上没有任何字样。
他就着桌上那盏如豆的、只为省油而点的微弱灯光,颤抖着翻开了书页。
起初,他的手指因恐惧而有些不听使唤,眼神里充满了戒备与困惑。他识字不多,读得很慢,很吃力。
但渐渐地,那朴素的文字,讲述着他亲身经历的苦难——地主的盘剥、官府的苛税、生活的无望……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那把锈蚀已久的锁。
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解释,一个不一样的活法。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恐惧,变为不解的困惑,又从困惑,变为一种越来越清晰的、灼热的光芒。那是一种认清了道路后的坚定。
他合上书,紧紧捂在胸口,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窗外,是司马懿治下沉寂如死的邺城;窗内,一颗心却在地火的烘烤下,变得滚烫而坚硬。
司马懿能封锁所有的道路,却封不住思想在人心深处开辟的蹊径。
这些蹊径蜿蜒曲折,隐于市井言语之下,藏于挑夫走卒之心,无声无息,却连接成网,终将承载着愤怒与希望的洪流,冲垮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铁幕。
地火,即将找到它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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