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霜像极薄的一层盐,匀匀铺在宛城的瓦脊与旗面上。
青囊司静室里,火心收得极小,蓝得像一滴凝住的水。窗纸半启,东边的光才是一线,细得像针。
唐樱洗针的动作比那线还稳。她把最后一枚银针置于火上微微一烫,指腹轻拂,针身“叮”的一声,清、直、短。她不抬眼:“开始。第三解,‘收势’。”
榻上,吕飞胸口的紫纹已退,只剩一抹淡淡的红像新生的线。少年眼未睁,呼吸却均,鼻翼轻轻开合。他的手还捏着枕边的铁牌,牌面贴着掌心,未响。
吕布坐在榻侧,掌覆“膻中”上方一寸,不触不离,气如绳,绳从心上慢慢垂下去,垂到丹田再系住。他昨夜只歇了半个时辰,额角的汗痕洗去又起,起了又被“止”压下。张辽在屏后坐着,伤臂包了三重,刀背靠在膝边,眼里像有两点火,又像没有。
陈宫守炉,药盏上方的气微微腾着,像一尾白鱼不肯落下来。贾诩立在暗处,袖中葫芦不摇,他怕一点点声都扰了针。
第一针入“膻中”,浅,稳;第二针入“期门”,斜,细;第三针落“章门”,与前二针暗暗扣住,像在胸前铺了一张看不见的网。唐樱指腹轻点针尾,针下之气由外而内,逆转半寸,再顺行半寸。她低声数:“三……六……九——换。”
吕布掌下那缕温热慢慢“沉”了一寸,再“浮”一寸,像河床底的一条水在夏末被人以石引道,不急不滥。唐樱的第四针挑向“太渊”,是补,不是泻。她眼尾余光看了一眼少年的眉心——那道当日血礼留下的极细红痕几乎看不见了。她不说话,只在第五针落“少商”时,把气息压得更深。
少年喉头忽一紧,像被无形手指掐住,刚要咳,唐樱指尖一折,“天突”一送,喉关一松。他胸口起伏大了一拍,随即归稳。陈宫在炉边轻轻吐气:第三解最难的不是药,是“收势”时的不乱。
“回炉。”唐樱眼底一凝。龙涎苔微温,重楼母根之气悬盏上,伴土珠不入水,只以气受暖。她取极少铁英粉如米一粒,融在草膏,小指指腹抹在“走窜”之线末端。那线像被谁从极远处拉了一下,往回走了半寸。她的指又轻轻一按,“收。”
一刻,两刻,三刻——火心始终不动。唐樱的手终于慢慢离针,针出、罐起、封穴。她用白瓷碟接住罐底那一圈黑紫浅灰的细渣,渣少得可怜,像极早春里从冷土翻出来的一点霜。她收碟,转身:“醒。”
少年睫毛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像被光轻轻拍过。他睁眼的那一刹,窗纸的线刚好多了一分亮。第一眼,他没有看人,先看旗——镇旗斜立于窗下,铁牌安静地贴在结边。他手一紧,掌心的铁牌“叮”的一声,极轻,落在他胸口左边半寸的地方,与心跳合上了拍。
“主公。”声音哑,心却实。
“嗯。”吕布把手从他胸前收了回去,掌心仍带着一点潮冷。他没有笑,却把眉弯了一线,“顽疾尽。”
陈宫在旁探脉,指尖一息、二息、三息,缓缓点头:“毒势已退七成有余,二成停于皮里,一成留以为‘淬’,养足筋骨。不许自逞,三日后可步,七日后方可骑。”
“诺。”少年干脆。
张辽从屏后起身,伸手在他额上弹了一下,装出凶相:“盐汤欠我两瓢,先记账。”
唐樱收针,不看他们,只道:“午时再温一炉,夜里灸‘涌泉’‘三阴交’,你这条命就真从水里捞上来了。捞上来,不许立刻跳回去。”
“是。”吕飞应得更快。他觉出自己胸膛里像新碹过的一截木,纹理顺,力度正;那一点曾经在谷里发飘的虚,像被一只手按住了,按住,就不慌。
——
午后,雪意消了一线。铁血营后场的刀门拉到了第四道。刀背立成墙,墙有弧,弧上每一寸都写着“死”。高顺立在墙后,眼里像两钉;墙前十步,镇旗斜插在“镇桩”上,铁牌贴着木结,静。
“少言,走。”张辽的声音短,刀背横于胸前。他明知道唐樱的“七日禁骑”,可他憋了一肚子要给少年看的东西。少年立在门外,腰束甲,臂缠白,眼里像被水洗过一遍,清得透亮。
鼓声三点,第一门开。四把刀背同时斜插,缝窄如线。吕飞不直撞,他先“听”——听风从刀缝里漏出来的细声,声在左,他身在右,肩微沉、胫微贴、腰一拧,人就像一枚从缝里弹过去的簧。第二门立刻“活”起来,刀背换位,留下的缝像蛇吐出来又收回去的舌。少年人在缝中,旗影在他心里。他脚下不乱,手不过肩,他的气“沉”、眼“定”,整个人便像一根被水磨过的木杆,既硬且直。
“第三门!”高顺喝。第三门的开法不同,刀背先“虚”,再“实”,先把人诱过去,再要把人“夹”住。少年不去他诱,他一步“空”,把自己的“实”搁在对方的“虚”上,象是把一方形木塞进了圆孔——本当不合,偏他用“直”去“正”,一正,门就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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