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以东的风掺着盐碱味,吹在唇上略苦。
小试市第三日,晨雾里先响起“护民鼓”,又响起市司吏员敲案的“嗒嗒”。木牌仍是三块:左边“马盐券”,中间“互市券”,右边“行医棚”。第三块牌下今日多了一条细细的墨字——“妇幼棚、马伤棚并立:先救后断。”
唐樱亲手写的字,瘦而韧。
人头方盛,忽有一阵乱响自西口卷来。先是驯马棒“笃笃”,继而是马嘶破风——一匹乌骨青鬃,腋下汗如线,眼白外翻,从羌人队里挣脱,拖着半截断缰,直撞向市心。
“让开!”有人惊呼。
护民鼓未动,鼓匠臂上青筋起,鼓槌横在臂间——“守”,不可乱。宁采青袖中指微动,影针辛刀、白箔各自出位,脚下“无声靴”贴着地皮滑。唐樱已挟药箱掠至马路当胸,抬眼便见那马鼻翼开阖如风箱,左肩筋肉下鼓起一小包,皮间泛青。
“被针了。”她低声。
针?谁人下得这手?
乌骨青鬃距鼓队不过两丈,一路小摊儿翻倒、盐袋滚滚,几名羌妇抱紧孩子,脸上青白相间。许笛的扇子举在空中,正要喊话,吕飞已跨出一步,想以马缰拦头。唐樱抬手,止住他:“退一步,别硬拦。”她另一手已从药箱里掐出一粒“醒脑丸”,眼光却落向那匹马的眼底——血色太浮,心火太腾,若强拦,必有伤人之祸。
乌骨青鬃嘶声刺耳,铁蹄抡圆,就要踏进鼓影。
“住。”
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像一柄钝铁从水底缓缓提起。吕布自鼓外移步入场,未佩戟,手里只拿了一段折断的柳条。他行至马前丈余,侧了侧身,恰把马的正面怒势挪开半寸,不与其硬顶,柳条轻点地面——“笃”。
马的耳尖抖了一抖。那一抖里,旁人只见一抖,吕布却借“逆命龙瞳”看见它心口涌动的两个火舌其中一束忽然短了一寸。柳条第二点,如落在它肩门第三肋的隐处;第三点,稍往前,落在“泰山”穴旁。乌骨青鬃踉跄一步,前蹄重重顿地,“哧——”地喷了口白汽。
“白箔。”宁采青在袖中吐气。
白箔如风影,已从马腋下那鼓起之处探入一枚短刀,少许皮血被拨开,一截短短的骨刺样暗针挑了出来,针身上黏着一点羊脂。白箔把针装进小瓷瓶,瓶口一合,递与唐樱。唐樱嗅一嗅:“麻根混羊脂,恶人手。”
吕布伸起手,掌心向下,掌心的温度稳得像一块晒热了的石。他的掌影压在马眼上方,柳条轻轻抚过鬃根:“回。”
乌骨青鬃不再狂冲,整匹马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按住,呼吸一口一口放慢,终于把头一点点放低,鼻尖抵在泥地上。它颈下的汗像被人拧过的小布条,一缕一缕地垂落。围观的人群先是屏住气,继而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像从胸间挪开了一块石。
“谁家马?”吕布抬眼。
人群里挤出来一个胡髯羌人,衣袖破,眼底红,双手哆嗦:“是、是我家的。”他说着,哽咽了一下,“昨夜有人来马棚喝酒,今早放马时,它就这样了……”
“先救。”唐樱已指挥医徒清洗伤口,用“清舌散”拌水喂下。“再断。”宁采青轻轻扣上银牌,影针辛刀顺人群缝钻出,去追那一条羊脂的味。杜棘从地上扒起被马蹄踏碎的一块破布,里面有一丝极细的红线毛刺——是“马草场东”的旧记。铅迹笔在他手间一划,记号如痕。
“马归。”吕布把柳条搭在羌人肩头,羌人连连作揖,眼里已经浸出泪。他忽地又停住,噗通一声跪下:“将军,这马跟我三年,先前我犹豫要不要换盐……今日若不是你,便毁在我手了。日后我若再动‘贪念’,叫这马踢死我!”
“站起来。”吕布伸手把他扶起,“记住‘约’,就不丢马。恶人手,我来断。你把马喂饱,去替孩子领一张‘行医听凭’,冬里发热,不要硬扛。”
羌人点头如捣蒜。乌骨青鬃在他胳膊里“咴儿”了一声,眼底的红慢慢退去。鼓边油衣上残留的汗印被风吹干,泛起一层淡淡的亮。
“烈马归心。”许笛站在石台上,叹了一句,扇子一合,“英雄惜之。”
“惜的是‘不坏’。”贾诩笑,笑里像有一缕烟,“坏了的马,不见得能回;坏了的人心,更难回。”
话音未落,西边尘起,有旗有甲。旗上绣一“马”字,金线连缀,随风似跃。为首一骑披青裘,冠上垂白,神色沉稳,身侧随一人,须髯斜,眼如鹰——马腾,成公英。
“马府来。”陈宫低声。
马腾勒马停于鼓外,先看了一眼被救下的乌骨青鬃,又看鼓面。目光并未多逗留,就像一个老猎人看一片新林,先数枝杈,再看根。成公英在马侧行一步,拱手:“奉主命来会宛城。”
“奉先。”马腾开口,语音带着西风里沙石磨过的涩,“久闻勇名与近闻新法。今日之见,知你‘以法护刃’。”
吕布抱拳:“安后院,先护民。西凉有马有盐,不该先见血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