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贾环都告了假，未曾到礼部衙门点卯。
倒不是他恃宠而骄，实在是新婚燕尔，府中三位夫人，一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两位是才情绝代的表姐妹，这新婚后的调适与相处，远比处理部曹公务要耗费心神。
这日午后，他刚在书房里哄好了因他先去了宝钗处而微嗔的黛玉，答应明日陪她一整日抚琴作画，正想松口气，若烟便来禀报，说三殿下过府，已在花厅等候。
贾环闻言，忙整理了一下衣冠，快步走向花厅。心中却有些诧异，赵泓平日极少主动来他这驸马府，多是遣人相请或是在宫中碰面。
踏入花厅，只见三皇子赵泓正背着手，欣赏壁上挂着一幅新裱的《寒江独钓图》，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臣，参见三殿下。”贾环依礼参拜。
赵泓虚扶一下，笑道：“行了，这里又没外人，拘什么礼。”
他打量了一下贾环，促狭道：
“我说环弟，你这几日可是逍遥自在啊，连礼部的大门朝哪开都快忘了吧？韩侍郎前日还跟我念叨，说精膳司好几桩筵宴的章程等着你批复呢。”
贾环脸上微热，知道这位大舅哥是来打趣自己了，忙拱手道：“殿下说笑了，实在是…府中初定，琐事繁多，耽搁了几日。明日便去部里。”
赵泓摆摆手，自顾自地在主位坐下，示意贾环也坐，语气随意，眼神却认真起来：
“琐事？我看你是温柔乡里乐不思蜀了。不过也好，你这‘琐事’，可是父皇金口玉言定的，比什么部务都要紧。”
他顿了顿，端起丫鬟奉上的茶，呷了一口，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我今日来，倒不是催你上班。是有一事，想听听你的看法。”
贾环心知正题来了，神色一肃：“殿下请讲。”
赵泓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将声音压低了些：“父皇命我去刑部观政，已有数日。你也知道，刑部…不比工部，那里面的水，深得很呐。”
贾环点头，他自然明白刑部是二皇子赵毅经营多年的地盘，关系盘根错节。“殿下在刑部…可还顺利？”
“面上自然是顺利的。”赵泓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讥讽，
“张侍郎、李郎中之流，见面皆是恭恭敬敬，有问必答，案卷随我调阅，规矩得挑不出一点错处。可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得，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看向贾环，目光锐利，“他们把我当成了庙里的菩萨，高高供着，却绝不让我碰到半点香火下的尘土。环弟，你说…这是何意？”
贾环沉吟片刻，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他如今身份不同，既是臣子，又是妹夫，说话更需斟酌。“殿下，依臣之见，此乃…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之策。”
“哦？细细说来。”赵泓身体微微前倾。
“二殿下经营刑部多年，根深蒂固。殿下您初来乍到，名分上是观政学习，他们若明着抵触，便是抗旨不遵，授人以柄。故而，他们选择‘阳奉阴违’。”
贾环分析道，“表面极尽恭顺，实则用部里的规矩、程序的繁琐、律法的严谨，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您隔绝在核心事务之外。
让您看得见，却摸不着，即便想有所作为，也无从下手。此计…甚是老辣。”
赵泓缓缓点头，贾环的分析与他的感受不谋而合。“正是如此。那我…该如何破局？总不能真做个泥塑木雕的菩萨，每日只是枯坐听审，翻阅陈年旧卷吧？”
贾环微微一笑，眼中透出几分自信：“殿下，他们以‘规矩’为盾，我们便以‘规矩’为矛。”
“如何讲？”
“刑部最大的规矩，便是《大乾律》。”贾环道，“殿下观政，学习律法，名正言顺。您不必急着去触碰那些敏感的人事、或是正在审理的要案。您可以从…已结案的卷宗入手。”
“已结案的卷宗？”赵泓若有所思。
“对。”贾环肯定道，“尤其是那些…看似证据确凿、量刑得当，但细究之下，或有疑点，或程序上有瑕疵，甚至…可能存在冤屈的旧案。
殿下可以‘请教’之名，向堂官、郎中们提出疑问，要求他们依据律条，解释当初的审理过程、证据链的构成、量刑的依据。问题要提在点子上，引用的律法要精准。”
贾环眼中光芒更盛：“他们若认真解答，便是殿下学习的过程，也能借此摸清部中官员的深浅和派系。他们若敷衍塞责，或无法自圆其说，殿下便可依律提出异议，要求复核。
此举，合情、合理、合法，他们若阻拦，便是阻挠皇子学习，违背圣意！这‘规矩’的盾，反而成了他们的枷锁。”
赵泓听得眼中异彩连连，击掌道：“妙！环弟，此计大妙！
如此一来，我便可名正言顺地介入部务，从边缘切入，逐步深入，还能借此树立我‘明法度、重证据’的形象！
更能…或许能揪出些陈年积弊，甚至…找到某些人办事不力的把柄！”
贾环含笑点头：“殿下英明。只是…此举需循序渐进，耐心十足，切不可操之过急，授人口实。且要…真正沉下心去研读律法，方能问得犀利，切中要害。”
“我明白。”赵泓长长舒了一口气，多日来的郁结仿佛一扫而空，他拍了拍贾环的肩膀，语气带着由衷的赞赏和几分调侃，
“看来你这几日‘耽搁’得值！心思愈发缜密了。怪不得能…嗯…”
他话到嘴边，瞥见贾环略显尴尬的神色，哈哈一笑，转而道：“好！就依你之计！我明日便去刑部，好好‘学习’这《大乾律》！”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默契与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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