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舱的空气像一块浸了水的破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混杂着霉味、鱼腥和淡淡的桐油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针扎似的滞涩。苏文远靠着冰冷的船板,指尖能摸到木板缝隙里嵌着的河泥,黏腻得如同毒蛇的信子。方才从甲板缝隙飘下来的几句对话,此刻正像淬了毒的藤蔓,顺着耳道疯狂缠绕进心脏,将那点好不容易攒起的安宁绞得粉碎。
“……那丫头片子看着不起眼,底细硬得很,麻爷那边得亲自接手……”
“……风险?怕什么,赵青那蠢货早被蒙在鼓里,等他反应过来,咱们早到地头了……”
“……东西到手,赏钱分了,这趟活就算利索……”
“接手”两个字,在昏暗里磨出冰冷的棱角,狠狠戳在苏文远的耳膜上。他下意识地侧头,借着从舱板缝隙透进来的一缕微弱月光,能看到林薇紧绷的侧脸,她的下颌线绷得笔直,指尖死死掐着袖口,指节泛白——那里藏着一把磨得锃亮的匕首,是离开青州前,他特意为她寻来的防身之物。
“这船……有问题。”苏文远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用喉咙贴着胸口挤出的气音,生怕被甲板上的人听去。气流摩擦声带的沙沙声,在死寂的底舱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林薇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长发随着动作滑落肩头,遮住了眼底的惊惶。她攥着匕首的手又紧了紧,冰冷的刀柄硌得掌心生疼,却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他们提到‘风险’和‘接手’,不像是赵青说的那样,只是顺路护送。我们……现在怎么办?”
旁边的黑暗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陈锋挪了过来。他的脚步声很轻,带着常年习武之人的沉稳,却难掩急促的呼吸。三人在黑暗中围成一个小小的圈子,彼此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体温,也能听清各自加速的心跳声。
“静观其变,但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苏文远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慌乱,只有一种历经风浪后的冷静,“现在船在河中央,前后不着岸,跳船就是死路一条。只能等,等他们到所谓的‘地头’,看看究竟是谁来‘接手’。到时候,再找机会脱身。”
他一边说,一边摸索着解开腰间的荷包。里面剩下的几锭碎银,是他们仅剩的盘缠,还有那幅手绘的地图——上面标记着沈砚留下的隐秘线索,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苏文远将碎银塞进靴底的夹层,又把地图叠成小小的方块,塞进衣襟内侧贴着皮肉的地方,那里有一层薄薄的丝绵,能遮住地图的轮廓。
林薇也跟着动作起来,她抬手抚了抚胸口,那里藏着两物:一封血书,记录着高庆构陷忠良的罪证;一枚玉蝉,是沈砚的信物,据说能凭此联系上一些隐秘的势力。她将衣襟的带子又系紧了些,确保稍有动作不会发出声响,指尖触到玉蝉冰凉的触感时,心里才稍稍安定了几分。
陈锋则活动了一下手腕,指节咔咔作响。他腰间的短刀早已出鞘半寸,刀身与刀鞘摩擦发出极轻的“噌”声,在黑暗中一闪而逝。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眼睛死死盯着底舱的盖板,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撕开那层阻碍。
漕船在夜色里平稳地行驶着,河水拍打船身的声音规律而单调,“哗啦、哗啦”,像一首冗长乏味的催眠曲。可这声音落在三人耳中,却比任何鼓点都让人紧绷。时间在死寂的等待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无数倍,舱板缝隙透进来的月光慢慢移动着角度,从斜斜的一缕,变成了几乎贴在船板上的光斑——显然,夜色已经渐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后半夜,也许更晚,船身忽然轻轻一震,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行驶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船桨划水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最后“咔哒”一声轻响,船身彻底停住了。
甲板上瞬间热闹起来,船工走动的脚步声、铁链摩擦的哗啦声、还有抛锚时重物坠入水中的闷响,混杂着几句压低的交谈声,透过舱板的缝隙钻了进来。
“到了?”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按照赵青临走时的说法,从青州到沧州,顺流而下也需要五六日的路程,可现在才不过一夜光景!
苏文远没有回答,而是悄无声息地挪到舱板缝隙最大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窄缝,向外窥视。
外面的景象让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没有繁华的码头,没有往来的船只,甚至连一点灯火都看不见。船身停靠在一片荒凉的河岸旁,岸边长满了齐腰深的芦苇,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像一群沉默的鬼影。惨淡的月光洒在芦苇荡上,勾勒出模糊而诡异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河水腥气,还夹杂着泥土的腐臭味,呛得人鼻腔发疼。
“不对劲,这里绝不是沧州。”苏文远迅速退回原地,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是一处荒僻的野岸,连个人影都没有。”
果然!所谓的送往沧州,根本就是个幌子!林薇和陈锋的脸色同时变了,眼底的惊惶被愤怒和警惕取代。他们一路小心翼翼,避开了高庆的明枪暗箭,却没想到栽在了一艘看似无害的漕船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