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燕迟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裹着斗篷摸黑走到碑林,远远看见声契碑后有团蜷着的影子。
走近了才发现是苏芽,正用指尖蘸着融化的雪水,在石面上复写《呼吸律》的鼓谱。
她的指尖冻得发紫,石面却被擦得发亮。
"你信他们真能自己管好?"他轻声问。
苏芽抬头,眼里的血丝像蛛网。
她指向远处:老兵柱着拐杖教孩子们敲"急促呼吸"的鼓点,石耳少年被一群半大孩子围着,正示范怎么用石子敲出"求助"的节奏。
"我不信'他们'。"她的声音轻得像雪,"我信'一个个的人'。
你看老兵——他从前总说'老子在战场杀过十三个敌',现在教孩子敲鼓;石耳那小子,从前见人就躲,现在能说会道。
他们不是在守规矩,是在学怎么把心掏出来,给别人看。"
燕迟忽然注意到她攥着的陶片。
那上面歪歪扭扭刻着:"苏芽,你昨晚咳了七次。"
是哪个孩子写的?他想。
接下来的资源调度会开得热闹。
矿政学堂要征三户农田开寒铁矿,放在从前,苏芽得听三小时争执再拍板。
这回倒好,各寨代表自发把石耳少年拉来,让他敲出耕田、采矿、育儿三种鼓点——"像不像?" "像!"然后百音婆捧出三个石磬,"认同哪种劳作,就敲哪块。"
最终结果出来时,纸娘举着炭板直笑:"从前判案看刀笔,现在...咱们听心跳。"
暴雨来得毫无预兆。
那夜苏芽披着蓑衣往声契碑走,雨帘里影影绰绰全是打伞的人。
有人把陶片裹在怀里,有人用布包着炭笔,连盲眼阿公都由孙女儿搀着,摸索着找位置。
老农的喊声响过炸雷。
他浑身湿透,举着块陶片,上面的线条被雨水冲得模糊,却还能看出山体裂缝和倾斜的树。
苏芽摸上陶片的瞬间,血视翻涌——不是共感,是某种更烫的东西,像千颗心同时跳动的震颤。
她猛地吹响应急哨。
半个时辰后,北坡塌方的轰鸣盖过了雨声。
旧灶区被埋了个严实,却没伤着人。
天亮时,那绘图的老农被人架上碑台,浑身发抖:"我...我梦见山在哭,可从前没人信梦..."
苏芽在《神损簿》新页写下:"今日未用共感,却知千人已共心——原来血视,终将被人心取代。"
秋分祭日前夕,脉姑捏着苏芽的手腕,眉头越皱越紧。
她的指尖搭在脉门上,能摸到那跳得虚浮的脉,像风中的灯芯。
"最近总咳?"脉姑问。
苏芽抽回手,把《神损簿》往怀里一藏:"冻的。"
"冻的?"脉姑扯过她的衣袖,露出臂弯里青紫色的淤斑,"这也是冻的?"
苏芽没答话。
她望着窗外渐黄的红芽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指节攥得发白,却还是把要吐的血沫咽了回去。
脉姑转身翻药箱,背对着她轻声说:"神损积症...从前宫里的老医正说过,耗神过度的人,脉会像断了线的风筝。"
苏芽的手顿在《神损簿》上。
她望着扉页自己写的"法不点灯,人自燃",忽然笑了。
窗外的雨又下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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