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出租屋,电脑屏幕的蓝光在林野眼下投出青灰的影子。
她蜷在布艺沙发里,手机屏亮了又灭,灭了又亮——《荆棘王座》的评论区像涨潮的海,新留言正以每秒三条的速度往上涌。
"小学时妈妈把我的布娃娃剪成碎片,她说'大孩子不该玩这个',可我现在二十八岁了,还是会在深夜翻出碎片缝补。"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被骂'哭什么哭'时要咬着舌尖憋出笑。"
"林野,你写的不是小说,是我藏在日记本最后一页的血。"
滚动的文字刺得她鼻尖发酸。
鼠标悬在"回复"键上,指尖微微发颤——这些带着血痕的故事,她曾以为只有自己在黑夜里舔舐。
此刻手机突然震动,程主编的来电显示跳出来,惊得她差点把手机摔进茶几的玻璃烟灰缸。
"小野,"程主编的声音裹着风噪,听起来像是站在杂志社的露天阳台,"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辑刚给我打了三通电话,要出你的短篇集。
名字他们都想好了,就叫《荆棘摇篮》。"
林野的手指扣住沙发上的流苏穗子,指节发白。
心口的烙印突然泛起温热,不再是从前那种尖锐的刺痛,倒像块被捂热的玉,稳稳贴着皮肤。
她望着茶几上摊开的治疗手册,江予安用蓝笔写的"叙事重建"四个字被台灯照得发亮。
"我...需要时间整理稿子。"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像是有人替她从喉咙里抽出一根紧绷了二十年的弦。
"不着急,"程主编笑了,背景音里传来翻纸页的沙沙声,"他们说要做精装本,内页用带纹路的纸,你那些手画的插图正好配。
对了,刚才我去茶水间,看见两个实习生抱着电脑哭——她们说终于有人把'不正常'的童年写成了'正常'。"
电话挂断时,窗外的梧桐叶正被夜风吹得簌簌响。
林野起身去厨房倒水,经过玄关镜时瞥见自己:眼尾还挂着没擦净的泪,发梢翘得像团乱蓬蓬的草。
可她忽然笑了——这是她十七岁后第一次,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笑容,不是讨好的、勉强的,而是从心口的烙印里溢出来的,带着蜜色的甜。
三天后,江予安的心理咨询室。
米白窗帘被风掀起一角,漏进的阳光在他的咖啡杯沿镀了层金边。
林野坐在软皮沙发里,盯着茶几上的陶瓷烟灰缸——那是江予安特意准备的,知道她紧张时爱捏纸片。
"你觉得'荆棘野'是谁?"江予安没像别的医生那样翻开病历,反而把钢笔帽转得咔嗒响。
林野望着他胸前的工牌——"江予安 二级心理咨询师",字迹被阳光照得有些模糊。
她想起第一次在医院走廊遇见他时,他也是这样,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需要我陪你去天台吗?"那时她的心口正爬满荆棘,每走一步都像被刀尖剜肉。
"是我,也不是我。"她听见自己说,喉咙发涩,"她是我说不出口的那部分——被扇耳光时想骂的脏话,钢琴键压断指甲时想摔的谱架,还有...还有每次妈妈说'我都是为你好'时,我藏在枕头底下的那把剪刀。"
江予安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素描纸,推到她面前。
纸角印着博物馆的logo,是他值夜班时画素描用的。"写下你最想烧掉的一句话。"
笔尖触到纸面的瞬间,林野的手剧烈发抖。
她想起十三岁那年,周慧敏把她的日记本撕成碎片,扔进燃气灶里。
火焰舔着"妈妈的手比琴键冷"那页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纸灰的脆响。
纸上洇开一团墨渍,她重重写下:"我不该活着。"
江予安没说话,摸出打火机点燃那张纸。
橘色火苗舔着字迹,"不该"两个字先蜷成焦黑的卷儿,接着是"活着"。
灰烬落进玻璃缸时,他又递来一张纸:"现在,写一句你想活下去的理由。"
这次笔尖很稳。
林野望着窗外飘过的云,想起评论区那句"你写的是我的血",想起程主编说的"两个实习生抱着电脑哭",想起周慧敏端来的糯米藕里嵌得整整齐齐的蜜枣。
她写下:"因为我的故事还没讲完。"
心口的烙印突然发烫。
她低头掀开衣领,锁骨下方那片曾经爬满荆棘的皮肤,此刻浮起一行新的字迹,像是用金线绣的:"痛能杀人,也能救人。"
周慧敏是在一周后的午后走进咨询室的。
她穿了件林野去年买给她的墨绿针织衫,袖口起了球,显然是特意翻出来的。
坐下时膝盖碰响了茶几,她慌忙去扶咖啡杯,却把半杯凉掉的美式洒在江予安的病历本上。
"我女儿...是不是再也不会爱我了?"她的声音像生了锈的门轴,每说一个字都要卡壳。
江予安没接话,只是把《荆棘王座》的打印稿推过去。
纸页边缘卷着毛边,看得出被反复翻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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