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还未散尽,林野站在城东家属区的入口,眼前是一片被时间遗忘的红砖楼群。
铁皮屋顶在微光中泛着锈色,巷口晾晒的床单垂落如湿重的旗帜,风一吹,便发出低沉的窸窣声,像是谁在哽咽。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地图上的蓝点稳稳落在三号楼——那串由灰烬共振推演出的坐标,此刻正与她心口的银痕同步脉动。
每一次跳动,都像有细小的刺扎进皮肉,隐隐作痛。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楼道。
楼梯间昏暗潮湿,墙皮剥落处露出斑驳的水泥,仿佛整栋楼都在缓慢溃烂。
她的脚步很轻,却每踏上一级台阶,耳边就多出一丝气音般的低语:“别说了……别说了……”起初像是幻觉,可随着她逼近三楼拐角,那声音竟渐渐清晰,带着颤抖的尾音,像从地底渗出。
就在她停步的一瞬,心口银痕猛地一烫,几乎让她弯下腰。
她抬手按住胸口,指尖隔着衣料能感觉到那纹身正剧烈起伏,如同感应到某种深埋的情绪残响。
她缓缓转头,目光落在左侧墙面一处不起眼的凹陷上——那里漆色比周围更深,边缘有细微裂纹,像是被人反复撞击过。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去。
掌心触到的那一刹那,世界骤然安静。
然后,声音来了。
一个女孩的抽泣,断断续续,压抑到几乎窒息;紧接着是男人暴怒的咆哮,震得耳膜发颤:“你妈都认了,你闹什么?!”
争吵戛然而止,却留下更沉重的东西——一段凝滞的情绪波纹,在寂静中缓缓震荡,最终化作一句极轻、极疲惫的呢喃:
“……活着,好累。”
林野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额角渗出冷汗。
她靠着墙滑坐在地,手指仍贴在那片凹陷的墙面,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个夜晚的震动。
这不是第一次通过银痕读取残留情绪,但这一次,共鸣太过真实,像有人把刀插进她的记忆里搅动。
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站起来。
居委会的小办公室在小区另一头,门牌歪斜,窗台上堆着积灰的档案盒。
她编了个理由:“我在找一位读者,她说住在这一带,最近失联了。”工作人员懒洋洋翻着登记簿,终于念出一个名字:“张雨桐,三个月前走了,母亲报备说去外地打工。”语气平淡,连抬头的兴趣都没有。
林野追问细节,对方只是摇头。
但她瞥见角落的监控记录本,顺口问了一句附近探头的情况。
调出来的画面模糊不清,却清楚拍到一个瘦弱身影拖着行李箱,独自走向城郊方向,背影佝偻,像扛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她正盯着屏幕出神,身后忽然响起沙哑的声音:“姑娘,你在查那个孩子?”
回头,是个穿旧保安服的老头,背微驼,眼神却锐利。
他递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手写着一行地址:“服装厂宿舍,她舅妈表姐在那儿做工。可没人敢帮她,她爸在街道办有点关系,说话管用。”
林野怔住:“您怎么知道这些?”
老头没回答,只苦笑了一下,眼角皱纹深深陷下去:“我儿子……也是这么走的。那天他背着包出门,我没拦,觉得小孩子赌气罢了,明天就回来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后来在桥洞底下找到人,已经……凉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野攥紧了那张纸条,指节发白。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老赵会把线索给她——不是出于善意,而是赎罪。
就像她写下《荆棘摇篮》,也不是为了治愈,而是怕下一个“她”再无声无息地消失。
当晚,她换上送水工的制服,混进了城郊那家半停工的服装厂宿舍区。
楼道里弥漫着汗味和霉味,走廊尽头传来缝纫机单调的哒哒声,像心跳,又像倒计时。
她在三楼最里间的床位停下,床板松动,一掀开,底下压着半本烧焦的日记。
封面只剩残角,内页边缘焦黑卷曲,字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但最后一页仍清晰可辨:
“他们都说我疯了……可那天,我亲眼看见我爸把妈按进洗衣机。水花溅出来的时候,她在咳,在抓门,在叫我的名字……可没人听见。舅舅说‘家丑不可外扬’,奶奶说我‘不孝’,连老师都说‘家庭矛盾要内部解决’……如果清醒是病,那我宁愿永远都好不了。”
林野盯着那行字,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她慢慢将那页纸折好,贴在心口,闭上眼睛。
银痕再度灼热,记忆如潮水涌入——
门缝后一双惊恐的眼睛,母亲的手指在滚筒边缘挣扎;父亲扭曲的脸,嘴里吼着“贱人你还敢跑”;门外亲戚七嘴八舌地劝:“算了算了”“女人嘛忍一忍”“孩子还小,别吓着她”……层层叠叠的声音织成一张网,最终压成一句冰冷的警告:
“你别说了,不然全家都没脸。”
林野猛地睁眼,冷汗浸透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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