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走上前,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空气中尚未落定的余震。
她的指尖触到包底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蓝格子衬衫——线头朝内、针脚歪斜,是母亲周慧敏偷偷缝补过的那一件。
她没有展开它,只是将布料一角轻轻贴上麦克风金属网罩,然后缓缓摩擦。
沙……沙……沙……
细微的布面摩擦声被高灵敏度的拾音系统放大,像风吹过干枯的芦苇丛,又像童年夜里老旧木窗在风中轻颤。
这声音并不美,甚至有些粗糙,但它真实得让人心口发紧。
它混入节拍器断续的“滴答”中,与江予安预设的滤波旋律交织,竟形成了一种低语般的背景节奏,仿佛时间本身在呼吸。
“这是她藏起来的线。”林野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整个空间。
她说不出更多解释,也不需要。
观众听不懂这句话背后的重量:那些深夜里母亲躲在阳台一针一线缝补她撕裂校服的沉默,那些被剪断又重新接上的毛衣袖口,还有日记本烧毁后,她发烧住院时床头突然出现的温粥——从不言爱的人,只能用这种近乎隐秘的方式,把牵挂缝进生活的裂缝里。
她按下播放键。
墙面投影切换,一张泛黄的电路图徐徐浮现——那是父亲林国栋珍藏的工作笔记,边角画着一个简笔小人,戴着安全帽,牵着另一个更小的小人。
线条笨拙,比例失调,却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
与此同时,一段预录的环境音悄然响起:风穿过老屋窗框那道年久失修的缝隙,发出细微而持续的呜咽。
那是他们家客厅东侧窗户的老毛病,每到冬夜便漏风,可也正因如此,阳光总能在清晨第一缕斜射进来,落在饭桌上、书页间、她的枕边。
三种声音此刻交汇——布料的沙沙、风的呜咽、节拍器的滴答,在算法调制下并未趋于规整,反而在紊乱中生出某种奇异的和谐。
就像三股不同频率的心跳,终于找到了共振的基频。
忽然,角落传来一声椅子挪动的轻响。
林国栋站了起来。
他低着头,手指伸进随身携带的工具包,摸索片刻,掏出一段褪色的旧铜线——不知是从哪根废弃电线剥下来的,边缘微微卷曲,带着岁月磨钝的毛刺。
他弯下腰,用粗糙的拇指和食指慢慢将铜线绕成一个歪斜的圆圈,动作迟缓却专注,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
然后,他走到节拍器旁,俯身,将铜圈轻轻套在发条旋钮上。
机器猛地一震,指针剧烈晃动,随即——节奏变了。
不再是机械的断裂式敲击,而是拉长了间隔,沉稳下来,竟与林野手中衬衫摩擦的频率隐隐同步,一呼一吸,错落有致。
他没说话,只把铜圈推向麦克风前方,像是递交一份无法用语言承载的证物。
林野怔住,握着麦克风的手微微发抖。
就在那一瞬,心口那盘踞多年的荆棘纹身,毫无征兆地退去一片。
不是缓解,不是减轻,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褪去——黑色的枝蔓如灰烬般剥落,露出底下淡粉色的新生肌肤,柔软、脆弱,却充满生机。
她几乎不敢呼吸。
台下有人悄悄抹泪,有人低头合掌,更多人沉浸在这一场非语言的对话中,仿佛目睹了一场灵魂的破冰。
灯光依旧柔和,空气里浮动着未尽的情绪。
演出结束的掌声来得缓慢而深沉,像潮水退去后的沙滩,留下湿润的痕迹。
而监控画面显示,当晚十一点十七分,周慧敏独自回到家中。
她没有开灯,也没有换鞋,只是静静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从口袋里取出一枚生锈的顶针,轻轻放在掌心。
然后,她开始用它一下一下敲击茶几边缘——
一下,又一下。
不快不慢,不成旋律,却有着某种执拗的节奏。
像在练习一首从未学过的歌。
像在回应一场,她终于敢倾听的合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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