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在明曦宫碰了个软钉子,心中那股郁结之气非但未消,反如窖藏的陈醋,愈发酵愈酸涩刺鼻。
她不能明着再将蔺景然如何,便将那份无处安放的迁怒迁至她亲自抚养的外孙女,李礼。
四岁的李礼,眉眼间越发酷似其母长乐长公主幼时。她看着这孩子在慈安宫廊下蹒跚学步、咿呀学语,那鲜活的模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爱女的早逝。
于是,慈安宫的宫人发现,太后对小郡主的管教骤然严苛起来。规矩礼仪稍有错漏,便是厉声呵斥。
小孩天性活泼好动,李礼小郡主跑跳欢笑了,便被斥为没规矩、野性难驯。
甚至李礼偶尔提起宫中哪位娘娘和善,或是羡慕旁的小皇子小公主有玩伴,也会被太后冷着脸打断,告诫她身份尊卑有别、莫要失了体统。
小小的李礼被这突如其来的严厉吓得战战兢兢,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里,渐渐染上怯懦和茫然,常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抱着个旧布娃娃,不敢出声。
这情形,自然瞒不过宫中有心人的眼睛。消息零零星星传到明曦宫,蔺景然陪着阿瑞玩九连环。
阿瑞如今课业渐重,这般纯粹的玩乐时光已是难得。
春桃低声回禀完,忍不住叹道:“太后娘娘这又是何苦……小郡主才多大点人儿,那般拘着,瞧着都叫人心里头发酸。”
蔺景然手中的九连环“咔哒”一声轻响,解开了最后一环。
她将玩具递给眼巴巴望着的阿瑞:“太后心里苦,见不得别人甜,更见不得像那苦源的人甜。”
她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同情。长乐长公主生前处处与她为难,甚至屡次暗中对阿瑞下手,这笔账她从未忘记。
如今太后将对其女的思念与怨恨转嫁到一个懵懂孩童身上,固然可怜。
但是,这份苦难并非她亲自造成的,太后不疼她亲外女,她一个小小妃嫔难道要去指着太后鼻子骂?
阿瑞摆弄着九连环,抬头问:“母妃,李礼妹妹为什么不能出来玩?她的嬷嬷好凶吗?”
蔺景然温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待的地方。我儿好好读你的书,玩你的九连环便是。”
*
这日郗砚凛来明曦宫用晚膳,阿瑞兴致勃勃地背着新学的诗篇,蔺景然偶尔给他夹一筷子他爱吃的姜葱豆豉红烧鱼。
张德海悄步进来,在皇帝耳边低语了几句。郗砚凛闻言蹙眉,深深看了一眼蔺景然。
膳后,阿瑞被乳母带去歇息。
郗砚凛沉吟片刻:“今日太后与朕说,李礼那孩子近日有些咳嗽,夜里睡不安稳。太医院瞧了,说是有些心火旺盛,像是……像是受了些惊惧。”
他顿了顿,似在观察她的反应:“太后问起,近日可有谁……对那孩子说过什么,或是吓唬过她。毕竟,慈安宫平日少有人去。”
蔺景然瞧了一眼郗砚凛。她脸上没有半分被怀疑的惊慌或委屈,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闲事,讥笑道:
“陛下,臣妾近日忙着督促阿瑞功课,连自己宫门都少出,实在不知慈安宫的事。
李礼小郡主金尊玉贵,太后娘娘亲自抚养,宫人环绕,谁能、谁又敢去给她气受,让她惊惧?
倒是太后娘娘……似乎总习惯将身边人的不适,归咎于臣妾。
先前是臣妾宫里的奴才不懂事,如今又是小郡主受了惊惧。
莫非臣妾是那话本子里的扫把星,专会隔空害人不成?”
郗砚凛看着那双清亮坦荡、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眼睛,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胡闹,朕不过随口一问。”
也是,她从不屑于对一个无知孩童下手,更遑论是用这等低劣手段。太后这迁怒,实在有些……失了分寸。
“陛下圣明,自然不会听信无稽之谈。只是……小郡主终究是长公主为数不多的骨血,年纪又小,若真时常惊惧不安,陛下还是该多派几个细心稳妥的太医和嬷嬷去瞧瞧,好好调理才是正理。总归是皇家的孩子,莫要委屈了。”
郗砚凛捏捏她的脸:“长乐生前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刁难你和阿瑞,你倒真心为她的骨血着想。”
蔺景然将刚写完的话本子纸张细细看着,随即摇摇头:“人一小孩儿又没惹我,我这么多管闲事去为难她了?”
郗砚凛站她身后无奈叹气道:“是是是,你说得很是。咱们颖妃娘娘自然不是这等狗拿耗子之流,你啊你……”
与此同时。
太后并未因郗砚凛上次的息事宁人而消散,反倒心下愈发不痛快,只觉郗砚凛偏袒颖妃和阿瑞太过,连带着对怯懦畏缩的李礼也越发看不顺眼,日常呵斥多了几分。
这日,郗砚凛循例去慈安宫请安。太后歪在榻上,神色恹恹,并未像往常那般拉着皇帝话家常,反而唉声叹气。
“皇帝近日忙于朝政,哀家这身子骨也是不中用了,连个小丫头都照看不好。
礼儿那孩子,总是这般怯怯生生的,夜里也睡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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