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里最初的味道,是药香。
不是清香,是那种熬煮过后、带着苦涩的、沉甸甸的药味,萦绕在家的每一个角落,浸透了我的童年。
我见过最多的,不是玩具,是堆积如山的医书和一张张被病痛折磨的脸。
我学会拿针,比学会拿筷子还早。
五岁辨百草,十岁施针救人,指尖触碰的永远是或急促或微弱的脉搏。
我以为,我这一生,便该是如此了,与银针、药罐为伍,在生死之间,尽力抢回一条又一条性命。
后面遇见了师父,我跟着他四处行医,救该救的人,治能治的病,我以为我触碰到了“道”。
然后,我们遇见了柳无痕。
在那样一条肮脏、绝望的暗巷里,他像一只被撕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小兽,浑身没有一寸好肉,唯有那双绿眼睛,狠厉又脆弱地亮着,不肯熄灭。
师父心软了,用那瓶沾着枷锁的“浴血膏”换了他的命,也把我们师徒彻底拖入了另一个世界。
南方势力,玄角……那里没有病人,只有猎物和武器。
师父救了的那些孩子,反将他撕碎。
那一刻,我信仰的东西,崩塌了。
是柳无痕,把刀塞进我手里。
他说。
“你不杀他们,死的就是你。”
我握惯了金针的手,第一次握刀,颤抖着,斩下的却是我曾经的自己。
白杨坡下那一百二十六个孩子……每一条命,都成了我洗不掉的罪孽。
我听着自己的笑声混在刀锋入肉的声音里,才明白,我早已不是医者,而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无痕他……比我更痛。
他练了那害人的功法,替我染了满手的血,坐上帮主之位,用放纵和疯狂来掩盖伤痕。
我看着他夜夜笙歌,看着他痛苦挣扎,却只能用金针一次次将他从反噬的边缘拉回。
我们是共犯,是彼此罪孽的见证,也是这冰冷江湖里,唯一能互相舔舐伤口的兄弟。
我懂他的疯,他懂我的罪。
我们之间,早已不是一句“朋友”能概括。
那是比血更浓的羁绊,是共同沉沦后,仅剩的一点真心。
所以,当穆琯玉出现,看穿我所有不堪,却仍对我说“要拉我出来”时,我是不信的。
可她那么固执,甚至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逼我清醒。
她像一味最烈的药,以毒攻毒,硬生生撞进我早已冰封的生命里。
我从不知有人能如此清醒地走向深渊,却又带着光。
她算计我、试探我、甚至利用我,可我偏偏甘之如饴。
因为她从不对我说谎。
就连她的利用,也坦荡得让我无法拒绝。
我知道她心里装着姚浅凝,装着任务,装着整个江湖的棋局。
可我还是陷进去了。
就像明知是毒,却仍一口饮尽。
她说:“清荷,你永远是我的苏清荷。”
就这一句,够我赔上一辈子。
无痕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而她,给了我看向光的方向,哪怕那光,同样来自深渊。
我见过她看玄霄的眼神。
那位西方统领,红眸僧相,杀生护生,自有其沉重而耀眼的道。
她看他时,眼里有欣赏,有灼热,甚至有片刻的迷离。
我看得懂。
可我更看得懂,玄霄放不下他的禅杖,他的佛堂,他脚下那片必须用血浇灌的土地。
他的道,太沉重,注定无法随她浪迹天涯。
但我可以。
我早已没什么不可放下。
南方势力?首席医师?这些虚名,抵不过她一句“跟我走”。
我可以陪她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哪怕是地狱,我也能笑着为她熬药煮茶。
她的心里有别人又如何?
这江湖太大,能容得下她的野心,自然也能容得下我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痴妄。
我本以为,我会永远这样,守着一个共犯的身份,站在她身后,看她运筹帷幄,看她走向别人。
直到那枚淬毒的镖射来。
直到她想也没想,猛地推开我,用身体挡在我面前。
血溅出来的时候,我的世界寂静无声。
什么医术,什么冷静,什么温润如玉,全碎了。
我只记得她煞白的脸,和倒在我怀里时那声压抑的闷哼。
那一刻,什么玄霄,什么道义,什么过去未来,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只有她。
重要的只是她为我流了血。
她总说要把我从地狱里拉出来。
可她不知道,当她为我挡下那一镖时,她就成了我唯一的地狱,和唯一的天光。
所以,就这样吧。
她心里装着谁,利用着谁,都无所谓。
她的命,我护定了。
这辈子,下辈子,只要她还需要一个共犯,我永远都是她的苏清荷。
问我如果知道,她对我一切都只是算计会怎么想?
气息微顿,随即化为一声极轻的笑。
……我知道啊。
从她第一次在药铺与我论雪见草,眼神清亮却带着试探时,我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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