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营帐外,四名副将围在一起,脸上写满了沉重的忧虑,压低声音交谈着。
“将军他……自从那日吐血晕倒后,就一直不吃不喝,这都两天了,铁打的身体也撑不住啊!”
赵副将捶了一下手心,焦急万分。
“唉……我跟了将军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
王副将重重叹气,眼神里充满了无力感。
“就像是……魂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具空壳子。”
“这可怎么办是好?罗萨国叛军那边刚平息,边境还不安稳,各处都需要整顿布防,西北军营不能没有将军主持大局啊!”
张副将眉头紧锁,看着紧闭的帐帘,仿佛那后面是一座绝望的坟墓。
“可现在谁劝得动?送进去的食物和水原封不动地被端出来,李老将军亲自来看望,将军也只是睁着眼躺着,一句话都不说……再这样下去……”
徐副将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
再这样下去,人就要垮了,甚至……可能就真的跟着去了。
一片愁云惨雾笼罩着几人。
就在这时,周婶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她的额角还贴着膏药,脸上带着未散的惊惧和一种复杂的犹豫。
她手里拿着一张有些皱巴巴的宣纸。
周婶怯生生地开口。
“几位军爷……”
“将军他……怎么样了?”
副将们摇了摇头,面色沉重。
周婶看着手里的那张纸,更加犹豫了,嘴唇嗫嚅了几下才说道。
“我……我今日壮着胆子去竹屋收拾……想着或许……或许能发现点什么线索……结果就在案几下面,发现了这个……”
她将手里的那张纸递过去。
副将们接过来一看,发现是前不久送去的营区蔬果采买报告,但吸引他们目光的,是军报空白处那些歪歪扭扭、却透着几分俏皮的小乌龟。
“这……这是……”
副将们愣住了。
他们隐约听说过将军纵容那位姑娘在文书上胡闹的传言,但亲眼见到,还是感到一阵荒谬和心酸。
“这应该是……姑娘画的……”
周婶低声道,语气不确定。
“我……我不知道该不该拿给将军看……怕看了……更勾起将军的伤心事……可是……这或许是姑娘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了……”
副将们面面相觑,看着纸上那些活泼的小乌龟,再想到帐内那个心如死灰、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将军,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这究竟是救命的良药,还是催命的毒药?
最终,资历最老的王副将咬了咬牙,沉声道。
“赌一把吧!再坏也坏不过现在了!”
“周婶,你跟我进去!”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了营帐的帘子。
帐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死寂和未散的血腥气。
陆江麟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身上盖着薄被,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望着帐顶,仿佛一具失去了所有生气的雕塑。
脸颊深深凹陷,脸色灰败,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那件染血的寝衣,被他死死攥在怀里,仿佛那是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连接。
副将和周婶走近的脚步声也未能让他有丝毫反应。
“将军……”
副将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周婶……在竹屋找到了些东西……是……是姑娘留下的……”
听到“姑娘”两个字,陆江麟空洞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但也仅此而已。
周婶鼓起勇气,颤抖着将那张画着小乌龟的报告,轻轻放在了榻边,离他手不远的地方。
“将军……您……您看看这个吧……兴许……”
周婶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说不下去了。
副将叹了口气,拉着周婶无声地退后了几步,紧张地观察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
陆江麟的目光依旧空洞地停留在帐顶,似乎对近在咫尺的东西毫无所觉。
然而,过了许久许久……
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然后,又一下。
那双死寂的、如同蒙着厚厚灰尘的眼睛,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从帐顶移开,最终,落在了那叠熟悉的宣纸上。
落在了那些歪歪扭扭的、墨色已经有些暗淡的……小乌龟上。
刹那间。
仿佛有一道微弱的电流,猛地击穿了他那颗早已冰冷死寂的心脏!
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那些被无尽痛苦和绝望掩埋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轰然涌上。
她狡黠溜到书案边的身影……她得逞后捂着嘴偷笑的模样……她眉眼弯弯、全身心洋溢着快乐的样子……她软糯地喊着“阿麟”的声音……还有……她在他身下颤抖呜咽的触感……
“呃……”
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窒息般的抽气声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一直死死攥着染血寝衣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些许。
然后,那只颤抖的手,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移向那张画着乌龟的报告。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粗糙的纸面。
触碰到了那些她曾经存在过的、鲜活而调皮的气息。
“啊……啊啊……”
破碎的、压抑不住的呜咽声终于冲破了死寂的封锁,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溢了出来。
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顺着他凹陷的脸颊疯狂滚落,打湿了衣襟,也打湿了那些憨态可掬的小乌龟。
他没有嚎啕大哭,只是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发出一种近乎绝望的、濒临崩溃的哀鸣。
他死死抓着那张纸,仿佛要将它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那不再是毫无生气的绝望,而是充满了剧烈痛苦的……活着的证明。
副将和周婶看着这一幕,既心酸又稍稍松了口气。
能哭出来……就好。
至少,将军的魂……回来了一点。
虽然伴随着的是更深刻的痛苦,但总比彻底死去要好。
陆江麟将那张画着乌龟的纸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哭得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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