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安城地牢深处,潮湿的霉味与血腥气混杂,凝滞的空气几乎令人窒息。
冰冷的石壁上跳动着昏暗的火把光芒,映照出一个纤细却挺直的身影。
十一岁的萧景瑭端坐在一张对他来说仍显宽大的太师椅上,身披一件玄色绣金丝的锦袍,脚下一双云纹靴纤尘不染,与周遭肮脏可怖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面前,一个宫女被铁链锁缚着跪在地上,衣衫褴褛,遍体鳞伤,身体因恐惧和疼痛而不住颤抖。
萧景瑭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粉雕玉琢的眉眼间甚至残存着一丝属于孩童的清秀轮廓,但那双眼睛却幽深得像两口古井,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冰冷的沉稳。
“还不肯说吗?”
他的声音清亮,却带着一股渗人的寒意,在地牢中轻轻回荡。
“你的同党,藏在何处?”
那宫女涕泪横流,不住地磕头。
“殿下饶命!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奴婢是冤枉的啊!”
萧景瑭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听不出任何惋惜,反而像是对一件工具不耐用的厌烦。
他微微抬了抬手指。
旁边的行刑太监会意,立刻将烧红的烙铁再次印了上去。
“啊!”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刺破地牢的死寂,皮肉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
萧景瑭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甚至微微偏头,似乎在仔细观察对方痛苦扭曲的表情,评估着这刑罚的效果。
就在那惨叫声达到顶峰时,他的右手无声地握紧了始终戴在左手腕上的那串佛珠。
指尖用力摩挲着温润的木珠,几乎要嵌进纹理之中。
“女人都是不能相信的。”
一个清冷的女声仿佛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更加幽冷,最后一丝可能存在的犹豫也消散殆尽。
当烙铁抬起,宫女几乎昏死过去时,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可怕。
“用盐。”
太监愣了一下,随即低头应道。
“是。”
一瓢混着粗盐的冷水泼在伤口上,新一轮的惨嚎响起。
萧景瑭的目光落在宫女那惨不忍睹的伤口上,眼神却仿佛穿透了她,看到了更遥远的过去。
“所以月亮妈妈会永远陪着星星,就像我会一直陪着殿下。”
骗子!骗子!骗子!
他捏着佛珠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每一次审问,每一次用刑,那个女人的话语都会在他脑中清晰地回响一次,如同最深刻的诅咒,也是最有效的教导。
是她亲手将他从天真烂漫的孩童,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他将这些话语奉为圭臬,并在每一次实践中验证它们的正确性。
终于,那宫女精神彻底崩溃,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几个名字和地点。
萧景瑭静静听完,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成功的喜悦,只是淡淡地吩咐身旁的暗卫。
“去查证,若属实,全部清理干净。”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毫无褶皱的衣袍,仿佛刚才只是听了一场无趣的课业。
走过那奄奄一息的宫女身边时,他脚步未停,只是垂眸瞥了一眼,那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一件废弃的杂物。
地牢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关上,隐约还能听到里面微弱痛苦的呻吟。
幽暗的甬道中,只有他腕间那串佛珠,在指尖无声地捻动,一颗,又一颗。
仿佛在超度,又仿佛在积蓄着更深的业障。
甬道深处的阴影一阵波动,另一道身影悄然显现,静立在摇曳的火光边缘,仿佛已等候多时。
萧景澄。
相较于萧景瑭刻意彰显威仪的锦袍,他只着一身墨色常服,身形清瘦颀长,如同浸透了夜色的修竹。
十四岁的少年,面容依稀可见旧日的清秀轮廓,却被一种深沉的阴郁笼罩,眉眼间积压着化不开的疲惫与冷寂。
他的目光落在刚从地牢出来的萧景瑭身上,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里面的惨嚎从未传入他耳中。
“问出来了?”
萧景澄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久未好好休息。
萧景瑭捻动佛珠的指尖未停,脚步也未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与他擦肩而过,报出了几个名字和地点。
萧景澄默默记下,微微颔首。
“我会让玄甲卫去处理。”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萧景瑭那张犹带稚气却冰冷如面具的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放缓了些许。
“这些事,交给我们来做便好。”
他向前一步,略微挡住了萧景瑭的去路,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属于兄长的试图保护。
“你还小,手上……不该这么早染血。”
话音落下,地牢的铁门内恰好又传来一声极细微的痛苦呻吟,像是在为这句话做下可悲的注脚。
萧景瑭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看向比他高上不少的萧景澄。
火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跳跃,却点不亮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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