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此议若由寻常官员贸然提出,其声必微,其议必疑!恐被斥为离间天家、居心叵测!
二则,即便能提,如何筹划周全?如何协调三省、宗正寺?如何应对宗室勋贵的反扑?如何使其成为可落于朱批、颁行天下的国策?
若无老成持重、深通朝堂脉络、又得父皇信重之人主持其间,穿针引线,统合协调,司马公纵有万丈雄心、惊天文笔,亦难免事倍功半,乃至中途夭折。”
赵顼的目光,此刻牢牢锁住韩绛,不再有任何掩饰,充满了沉甸甸的期许与推心置腹的信任。
“先生,”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而有力,“此事,非仅需司马公执笔。更需一位大僚,能在枢机深处为其‘主之’,为其搭建舞台,引导方向,抵挡明枪暗箭,力保此议得以上达天听,得圣心默许,进而周全谋划,使其最终成为一条造福社稷的坦途。这‘主之’之人,”
赵顼的眼中映出韩绛已略显苍老却依旧坚毅的面容,“放眼父皇之臣,论威望、资历、圣眷、权柄、谋断……非先生莫属!”
书斋内,连烛火的噼啪燃烧声似乎都凝固了。韩绛感到一股沉重的、带着灼热温度的历史使命,清晰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颍王殿下不仅看清了问题要害,提出了大胆决绝的解决方案,更早已筹谋好了执行的路径——由他韩绛在幕后运作,将清流领袖司马光推到前台!
此策若能成功,司马光固然获得极大的政治声望(人望),成为力挽狂澜的能臣;英宗将获得“裁抑冗费、为国节用”的实利(官家得实处);朝廷和百姓则实实在在减了负担。
而他韩绛,作为居中调和、推动全局的隐形操盘手,将成为连接未来皇帝(颍王)与当下贤臣的关键枢轴!
但风险呢?失败呢?这将是一场触及宗室根本利益的剧烈震荡!引发的反弹必然是排山倒海!
他韩绛,以及冲锋在前的司马光,都将首当其冲,承受最猛烈的攻讦!可颍王殿下的话,字字如重锤击在心头:
“……空耗国力于无益之争……吞食国本……榨取民脂民膏……沉溺空洞‘宗法宽仁’才是真不仁!”这道理,他韩绛何尝不懂?只是数十年为官,习惯了妥协与平衡罢了。
今日,一位十七岁的少年亲王的勇气与洞见,却如同一把利刃,刺破了他心中那层久积的屏障。
一股热流涌上韩绛心头,还夹杂久违的豪情与沉重压力。他看着灯光下颍王沉静如渊、却蕴藏着惊雷的眼神,终于彻底明白了这位殿下今日召他长谈的真正意图——这绝不仅是解惑,是密谋!是托付!
韩绛缓缓起身,动作前所未有的凝重,对着颍王赵顼,长揖及地,声音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微颤,却又充满了决然:
“殿下高瞻远瞩,痛陈时弊,切中肯綮!臣……省得。司马君实,风骨峻峭,担此千秋争议之议,确是不二人选。至于臣……”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赵顼,“承蒙殿下明示重任,虽驽钝老朽,但为社稷、为陛下、为殿下忧思所系处,当效犬马,竭尽驽钝!居中斡旋,力保此事……必成初议!”
他没有说大话,只承诺“必成初议”——务必让司马光的奏章以最完美的姿态呈到英宗御案之上,掀起波澜。
后续如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看圣心。但这第一步,他韩绛,义不容辞!赵顼眼中的锐光终于化作了一丝暖意,如同寒冰裂开一道缝隙。
“如此,一切有劳先生。”他没有太多感激之辞,只深深看了一眼韩绛,“宗室困顿,民力维艰。今日之言,止于书房。”他指了指烛火,示意到此为止。作为亲王,他只能到此。
“臣,明白。”韩绛郑重应诺。这是亲王之困,亦是臣下的守密之责。书斋门外,夜色正浓。内侍们垂手侍立,对屋内方才的惊心动魄一无所知。
韩绛告辞,他踏出颍王府沉重的朱漆大门时,汴梁城的街市已冷清了许多。寒凉的夜风吹过他滚烫的面颊,却丝毫未能浇熄此刻心中激荡的志向。
他没有走向自己的府邸方向,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脚步稳健地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龙图阁直学士、天章阁待制司马光在城内的宅邸。
月色下,韩绛的身影显得有些佝偻,却异常坚定。他知道自己手中攥着的,是颍王给予的一道足以震动庙堂的方案。希望这不仅改变大宋宗亲的方案,更是压在在日渐虚弱的大宋身体上化为解开众多枷锁的第一把钥匙。
韩绛必须立刻见到那位性如钢铁、名震天下的司马光。如何说服?他自有计较。司马光何尝不忧虑宗室之弊?他所缺的,不过是一个敢于触碰荆棘的契机和一个足以支撑他的强大后盾。
这契机与后盾,颍王已然给出,现在,轮到他韩绛去传递和谋划了!王府书斋之内,重新归于寂静。
赵顼没有立刻离座,独自对着那跳跃的烛火。他摊开一卷新的澄心堂纸,却非经书典籍,而是提笔,缓缓写下两个词:五代而斩,司马君实。
他看着墨迹,眼神深邃平静。父皇,您的儿子今日斗胆,为您,也为这万里河山的未来,悄悄地、掘开了沉重积弊的第一个朽木。
至于那风雨,自然要有司马公闯。赵顼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幕,嘴角微抿,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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