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平三年(1066年)七月中旬,汴京,福宁殿西暖阁。空气凝重,虽置冰鉴,却驱不散弥漫的沉重与肃杀。
窗外蝉鸣聒噪,更衬出殿内死寂。枢密副使吕公弼(字晦叔)身着紫袍玉带,面容清癯,眼神沉静如古井。他双手捧着一份墨迹犹新、沾染着风尘与隐约血腥气的奏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穿透殿内凝滞的空气:
“陛下、太后、殿下,环庆路八百里加急捷报:”
“副都总管种谔,率环庆路将士,依托蜃灰坚城,血战十余昼夜!”
“毙伤西夏铁鹞子、步跋子精锐逾一万余人!阵斩其万夫长嵬名山遇、千夫长三员!缴获战马、甲仗、攻城器械无数!”
“大顺城的西南、东南两处蜃灰城垣遭夏贼‘旋风炮’昼夜轰击,崩裂三处,守军血肉填塞,自身死伤三千余人然……城未破!”
“夏主谅祚已退兵!”
最后一个字落下,殿内一片沉寂。只有曹太后手中捻动的菩提佛珠,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脆响。她抬起眼,浑浊的凤目中闪过一丝痛惜与沉重:
“将士……苦矣。”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悲悯。英宗躺在御榻上,蜡黄枯槁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浑浊的眼中涌起复杂难明的泪光。是欣慰?是痛心?是……终于洗刷了一丝屈辱的释然?太子赵顼立于御榻旁侧,一身玄色储君常服,身姿挺拔如松。
他面色沉静,无波无澜,唯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锐利如电的光芒一闪即逝。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悬挂于壁的巨大《西北边陲舆图》,指尖精准地落在“环庆路”、“大顺城”的位置。他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与决断,清晰地下达指令:
“吕卿!”
吕公弼躬身:
“老臣在!”
赵顼目光如炬,直视这位以老成谋国、持重端方着称的枢密副使:
“即刻以枢密院令,传谕环庆路经略使:”
“蜃灰城垣崩损,着即征发本路及邻近州县精壮民夫,携枢密院特拨之蜃灰、糯米、麻刀等料,火速抢修!务求在旬日之内,城防如初! 更固!”
“再敕三司盐铁司检法官、巡盐御史吕惠卿:”
“盐引纳粮所输之十万石粮秣,乃环庆将士续命之本! 着其亲督粮队,昼夜兼程!沿途州县、漕司、税卡,一体放行! 敢有延误时辰、盘剥克扣、以次充好者, 无论官职,立斩! 以儆效尤!”
“谕殿前司捧日军都指挥使曹佾:”“所部弓弩精锐,即日进驻邠州! 锁潼关驰道咽喉! 护卫粮道畅通! 震慑夏贼游骑! 保后方无虞!”
“父皇和皇祖母,儿臣的提议这些,不知各位大臣有没有要补充的或修改的?”
吕公弼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曹太后,看到曹太后微微点头后,拱手回答说
“诺,老臣无异议”
这一连串命令,条理清晰,切中要害!抢修城防、补充军械、保障粮道、震慑后方!更关键的是,曹太后和英宗的默认! 吕公弼听着这沉稳周密、务实高效的指令,眼中精光闪烁!这位历经仁宗、英宗两朝的老臣,深知中枢决策对前线胜败的关键!太子此令,非但及时,更抓住了战后最紧迫的要害——恢复城防、稳定军心、保障后勤! 他深深一揖,声音带着由衷的敬服与沉甸甸的责任:
“殿下明断!老臣领太子教! 必使军令如臂使指! 枢密院上下,定当竭尽全力,协调诸司,务使粮秣、军械、民夫如期抵边! 不负陛下、太后、殿下……重托!”
“有劳吕卿。”
赵顼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西北舆图,那深邃的眼眸中,仿佛倒映着千里之外大顺城头的烽烟与血色。
七日后,大顺城。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焦糊与蜃灰粉尘的气息。残破的城墙上,布满刀砍斧凿、巨石轰击的痕迹。西南、东南两处巨大的裂口,虽经紧急用沙袋、木栅、乃至阵亡将士的衣甲残骸堵塞,依旧触目惊心!守军正在民夫的协助下,清理废墟,搬运新运抵的蜃灰、糯米浆、麻刀等物料,争分夺秒地抢修城墙。城头,那面残破不堪、布满箭孔与血污的“种”字大旗(种谔军旗),依旧倔强地飘扬在猎猎风中。
旗下,环庆路经略使蔡挺,一身染血的明光铠尚未卸下,银白的须发在风中飘拂。他布满皱纹、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但那双老眼,却锐利如鹰,扫视着城下正在缓缓退去、卷起漫天烟尘的西夏大军。他身旁,副都总管种谔,浑身裹满渗血的绷带,靠在一架刚刚运抵、散发着桐油与铁锈气息的崭新床子弩旁。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神却依旧如饿狼般凶狠,死死盯着退却的敌人。蔡挺粗糙的大手,缓缓抚过冰冷沉重的床子弩弩身,又抬眼望向城下堆积如山的西夏兵尸体和散落的攻城器械,最后,目光落在城内正热火朝天抢修城墙的民夫和堆积如山的蜃灰袋上。他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