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宫深处,洗衣局的日子如同浸在冰水里的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云映月残存的意志。冰冷的皂角水泡烂了手指,沉重的劳役压弯了脊梁,无处不在的鄙夷和欺凌则将昔日侯府嫡女最后一点骄矜碾得粉碎。她形容枯槁,眼神空洞麻木,只有在夜深人静,蜷缩在冰冷潮湿的通铺角落时,那深埋眼底的、对过往锦衣玉食的眷恋和对眼下境遇刻骨的怨毒,才会如同鬼火般幽幽燃起。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商户贱婢云映雪能攀上谢阎罗,风风光光清算侯府,甚至开起了什么钱庄?而她,真正的侯府嫡女,却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与这些粗鄙下贱的奴婢为伍,被唤作“鹌鹑”,受尽磋磨?!
这怨毒与不甘,如同黑暗中腐肉的气息,悄然引来了专食绝望的蝇虫。
这日午后,云映月正麻木地捶打着堆积如山的粗布衣物,手上冻裂的伤口在粗糙的布料摩擦下渗出丝丝血水。一个负责浆洗房送热水的老宫女(在掖庭宫,即使是送水这样的杂役,地位也比最低等的洗衣奴高上些许)慢悠悠地晃到她附近的水槽边,一边佯装检查水温,一边状似无意地、压低了声音对旁边另一个洗衣奴嘀咕:
“……听说了吗?昨儿个,南苑那边那个偷了主子玉簪子的,被放出去了!”
“放出去了?不能吧?那可是要砍手的罪过!” 旁边的洗衣奴惊讶地停下手。
“嘿,你懂什么!” 老宫女神秘兮兮地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人家上面有人!听说啊,是宫里一位心善的老娘娘,早年欠了那罪奴家一个天大的人情,如今知道了,不忍心看故人之后遭罪,悄悄使了天大的力气,花了……啧啧,这个数!” 她伸出几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一个令人咋舌的巨额,“才把人从死牢里捞出来,直接销了奴籍,送出宫去了!现在啊,指不定在哪个富庶地方隐姓埋名,重新当她的富家小姐去了!”
这“秘闻”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瞬间在云映月死寂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她捶打衣物的手猛地顿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上面有人?花了巨资?销了奴籍?重新当富家小姐?!
这几个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被绝望冻僵的灵魂上!一丝渺茫却无比灼热的希望,猛地窜起!
她竖起耳朵,想听得更真切些,那老宫女却已提着空桶,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走远了,只留下那几句“秘闻”如同魔咒般在云映月脑中反复回荡。
接下来的几天,云映月如同着了魔。她干活更加心不在焉,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瞟向掖庭宫通往外面世界的重重门户,竖起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带来“希望”的只言片语。那老宫女的身影,更是成了她目光追逐的焦点。
机会,终于在一个飘着小雪的黄昏降临。
云映月被管事嬷嬷刁难,罚她去最偏僻的废井边打水清洗一筐发霉的麻布。寒风卷着雪沫,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她吃力地拖着一筐沉重的湿布,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积雪的小径上,心中充满了怨毒和绝望。
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时,一个身影从假山后转了出来。是个穿着体面藏青色棉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慈和的老妇人。她臂弯里挎着一个精巧的食盒,看着像是哪个体面宫人。
“哎呀,姑娘,这么冷的天,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做这等苦活?” 老妇人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快步走上前,竟伸手帮云映月托住了那沉重的筐沿。
一股暖意和突如其来的善意,让冻僵的云映月有些发懵。她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老妇人。
“老身姓陈,在寿康宫当差。” 陈嬷嬷(老妇人自称)慈眉善目地打量着云映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看姑娘这气度……不像是一般的粗使奴婢啊?” 她的目光落在云映月那身破旧囚衣都掩不住的、曾经养尊处优的纤细骨架和眉宇间残留的一丝清秀上。
云映月的心猛地一跳!寿康宫?那可是太妃们居住的地方!她喉咙发干,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不敢。
陈嬷嬷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左右看看无人,压低了声音:“姑娘别怕。老身在这宫里几十年了,眼睛毒得很。姑娘这通身的气派,这眉眼间的贵气……怕是遭了大难,才沦落至此的吧?”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悲悯,“方才听浆洗房的刘婆子提了一嘴,说姑娘……姓云?”
云映月浑身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她……她竟然知道?!
陈嬷嬷看着她的反应,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了然,随即又化作深深的同情和一丝愤怒:“真是造孽啊!永昌侯府的事,老身在宫里也听说了些。姑娘本是金枝玉叶,却……唉!” 她重重叹息一声,从食盒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用帕子包着的温热的豆沙包,不由分说塞进云映月冰冷僵硬的手里,“快拿着,暖暖手。这大冷天的,看这手冻的……侯爷和夫人若在天有灵,该多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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