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气氛随着姜晏珩的离开并未消散,反而因为只剩下李允贤与燕勉之而显得更加凝滞。
燕勉之自科举入仕以来,常常在翰林院整理典籍,唯一一次冒言觐见是因为姜保宁身负谣言之中,所以他也是头一次踏入这勤政殿,帝国的权力中枢。
燕勉之依旧垂手恭立,头埋得更低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官袍已被冷汗微微濡湿。
李允贤并未立刻开口。他重新坐回宽大的龙椅,拿起御笔,在一份摊开的奏疏上批阅了几个朱砂大字。
批阅完毕,李允贤将朱笔搁在笔山上,发出清脆的“嗒”一声。
他这才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刺向下方躬身站立的年轻状元。
“燕勉之。朕没叫错吧”
“臣在!陛下自然不会错”燕勉之一个激灵,连忙应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金榜题名,独占鳌头,至今,一年有余了。”
李允贤的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翰林院清贵,修书撰史,亦是清要之职。然,”
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锐利如刀,“朕,一直未曾给你实权要职。你可知,为何?”
燕勉之心头狂跳,他跪倒在地,额头触着冰凉的金砖:“臣愚钝!臣资质驽钝,才疏学浅,不敢奢求陛下重用!唯愿在翰林院尽心修学,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李允贤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才疏学浅?若真如此,朕点的这个状元,岂非成了笑话?”
“抬起头来。”李允贤命令道。
燕勉之依言抬头,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尚算镇定,带着读书人固有的清正之气。
“一年。朕留你在翰林院一年,让你旁观朝局,浸染中枢之气。不是不用你,而是在等。”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上的一方墨玉镇纸,“等一个时机,一个能让你这柄新磨的利刃,出鞘即见锋芒的时机。也等你自己,看清这紫宸殿上的波谲云诡,明白什么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该烂在肚子里!”
“臣……臣谨记陛下教诲!今日所见所闻,必守口如瓶,烂于腹中!臣之耳目心思,唯陛下是从!
“记住你的话。”
他语气恢复平淡,却更显分量,“燕勉之,你是朕亲点的状元,是朕预备留在身边,替朕看、替朕听、替朕思、替朕写的人。”
他身体微微前倾,帝王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住跪在地上的年轻臣子:
“你的战场,不在边关,不在沙场。你的刀笔,就是你的戈矛;你的奏疏,就是你的战报;这朝堂之上,文牍之间,便是你建功立业的疆场!”
“朕要的,是一个心思缜密、洞察秋毫、文采斐然且绝对忠诚的“心腹之臣”。一个能替朕梳理这天下之脉络,参透这朝局之玄机,并将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在朕面前的人!”
“西征在即,朝野必有波澜。各方势力,明枪暗箭,人心鬼蜮……朕要你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用心去听,用心去想!将你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条分缕析,不偏不倚,直陈于朕!你可能做到?”
他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因激动和敬畏而微微发颤,却无比清晰坚定:
“陛下天恩!臣……燕勉之,定当竭尽驽钝,夙夜匪懈!臣之耳目,即为陛下之耳目;臣之心思,即为陛下之心思;臣之刀笔,即为陛下之喉舌!必以赤诚之心,洞察之明,为陛下剖陈时弊,明辨忠奸!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很好。”
李允贤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满意神色,“记住你今日之言。西征条陈,你先拟个大概,三日后,朕要看到你的见解。退下吧。”
“臣,叩谢陛下!臣告退!”
燕勉之再次叩首,起身时,后背已完全湿透。
他小心翼翼地倒退着,直到勤政殿门口,才敢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了出去。
勤政殿内,李允贤重新拿起朱笔,目光落在舆图西陲那片被圈出的土地上,眼神深邃难测。
棋盘之上,将已落位,下一步的奇兵也已布置,现在,他又亲手落下了一颗暗藏锋芒的棋子。
朝会甫一结束,李承鄞并未像往常一样径直返回东宫,也未去探望缠绵病榻的母后。
太子仪仗在东宫门前虚晃一枪,做出回宫的假象。
李承鄞则换了一身低调的玄色织金常服,仅带了时恩和两名便装精锐侍卫,悄无声息地从侧门出宫,乘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帷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朝着卢府所在的崇仁坊驶去。
车轮辘辘,李承鄞闭目养神,脑海中却翻腾不息。
卢府门庭不算煊赫,却透着百年清贵世家的底蕴。
门房显然得了严令,无声地大开中门,将马车直接引入二门之内。
卢府管家早已垂手恭候在车旁,声音压得极低:“拜见太子殿下,老爷已在澄心堂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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