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露水珠子顺着竹筐缝往下滴。周阿婆把扁担换个肩,后颈的痦子被麻绳磨得火辣辣疼。往常这时候该听见王跛子家公鸡打鸣了,今儿个四下静得疹人,连狗叫都闷在浓雾里。
前头老槐树底下闪着点火光,周阿婆以为是早起拾粪的老刘头。待走近了才看清是辆红色摩托车,车头绑的手电筒蒙着层血痂似的红布。陈国富跨在车上冲她笑,皮夹克肩头凝着白霜。
"阿婆这么早啊?"陈国富右脚支地,左脚皮鞋在泥地上碾出个旋儿。周阿婆瞅见他裤管往下滴着泥水,那泥浆子泛着坟地里特有的青黑色。
"国富你不是..."周阿婆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十年前她给这后生换过殓衣,明明记得他左腿是从大腿根断的,这会子两条腿却好端端支着摩托。
陈国富拍了拍后座帆布:"上来呗,我正好要去县城进货。"帆布底下有什么东西顶起个鼓包,周阿婆瞧着像只人手。她鬼使神差地迈步过去,竹筐里的大蒜头突然骨碌碌滚出来,在陈国富脚边排成个八卦形。
摩托发动时车灯闪了闪,周阿婆看见自己映在路面积水里的倒影——后座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悬空飘着。陈国富的倒影更瘆人,脑袋歪成个诡异角度,脖子上缠着圈麻绳。
"阿婆坐稳喽!"陈国富嗓子里像卡着口浓痰。摩托突然加速冲进浓雾,周阿婆的蓝布头巾被风掀开,露出底下发紫的勒痕。那是去年上吊未遂留下的,当时麻绳突然自燃才捡回条命。
柏油路变成松软的黄泥地,车灯照见前头歪七扭八的墓碑。陈国富哼起丧调,调子正是当年出殡时道士唱的那支。周阿婆攥紧车架,指甲缝里渗进腥臭的泥浆,那些泥点子在手上拼出"戊寅年三月"——正是陈国富的忌日。
帆布突然被风掀起半角,周阿婆瞧见捆着麻绳的人腿,脚上那双塑料拖鞋她认得,是村东头李寡妇上个月投井时穿的。摩托猛地颠簸,她往后一仰,后脑勺撞上个软绵绵的东西。
是陈国富的肚子。隔着皮夹克都能摸到滑腻腻的肠子,周阿婆缩回手,指尖沾着黑红的血痂。前头雾里现出个三岔口,陈国富的脖子突然180度扭过来,腐烂的脸几乎贴着她鼻尖:"阿婆你看,到了。"
车灯照见十年前的货车残骸,挡风玻璃上还卡着半块头骨。陈国富的摩托正笔直冲向那堆废铁,周阿婆抄起竹筐里的白萝卜砸向油箱。爆炸的气浪把她掀到乱葬岗的野坟堆里,火光中她看见个佝偻身影正在给残尸拼凑四肢——分明是十年前的自己。
周阿婆是在韭菜地的露水里醒来的,竹筐倒扣在坟头上,萝卜白菜都变成了发霉的供品。她摸到后腰别着半截麻绳,绳头焦黑卷曲,像是被火烧过。远处传来公鸡打鸣,天边泛起鱼肚白。
柏油路上留着两道焦黑的车辙,蜿蜒着通向县城方向。周阿婆踩到个硬物,抬脚发现是陈国富的摩托钥匙,铁环上挂着个小木牌,刻着"戊寅年三月十七"——正是他头七那天的日期。
早市鱼摊的老板娘老远就招呼:"阿婆今儿来迟了!"周阿婆摆开摊位时,发现竹筐最底下压着双塑料拖鞋,鞋帮上沾着井台才有的青苔。隔壁卖香烛的老头抽着鼻子凑过来:"你这菜沾着土腥气,别是打坟头摘的吧?"
日头爬过房檐时,周阿婆数着挣来的零钱,纸币边缘突然卷起焦痕。她眼睁睁看着钞票在掌心化成纸灰,铜钱大的纸灰上印着模糊的"天地银行"字样。
当晚,周阿婆在灶房煮猪食时听见引擎声。陈国富的摩托车停在篱笆外,车头灯把窗户纸照得血红。帆布裹着的货物这次露出半张人脸,正是失踪半月的李寡妇。
"阿婆,明早还搭车不?"陈国富的声调像卡住的磁带。他递来根香烟,过滤嘴沾着尸斑似的霉点。周阿婆抄起灶灰撒过去,摩托车在青烟中消散,地上留着滩腥臭的泥浆。
第三天凌晨,周阿婆摸黑走山路。老槐树下坐着个补鞋匠,火盆里烧着纸钱。周阿婆认出是前年淹死在水库的张瘸子,他手里的皮鞋正是陈国富下葬时穿的那双。
"这段路走不通的。"张瘸子往火盆扔了把纸元宝,"国富那小子在找替身呢,要凑够七个横死的才能去投胎。"火苗突然窜起三尺高,映出路边七个湿漉漉的脚印。
周阿婆翻出压箱底的寿衣,那是给自个儿准备的。鸡叫头遍时,她抱着装满纸钱的竹筐来到老槐树下,把陈国富的摩托钥匙埋在树根处。第一缕阳光刺破雾气时,她听见摩托车急刹的声响。
"阿婆这是要去哪啊?"陈国富的脖子渗着尸水,后座帆布下伸出三只青紫的手。周阿婆突然掀开寿衣,露出贴满符纸的胸膛:"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竹筐里的纸钱漫天飞舞,每张都印着陈国富的生辰八字。摩托油箱突然爆开,火焰中浮现出当年货车司机的脸——那人右眼戴着黑眼罩,正是周阿婆早逝的丈夫。
早市鱼摊照常开张时,周阿婆的摊位摆着新鲜野菜。卖香烛的老头凑近嗅了嗅,这回是露水洗过的清气。只有周阿婆知道,竹筐底层压着片烧焦的帆布,每到子时就渗出带着腥味的泥浆。
赶集的村妇们闲聊,说乱葬岗的野坟堆里多了辆纸扎摩托。车把手上系着褪色的蓝布条,随风飘荡时,总发出老式引擎的轰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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