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一时人心惶惶。
论规模不及上次,可人人心上蒙了一片阴翳,空气里都弥漫出沉重的沮丧之气。
“阿洛。”营门处传来一声苍老又疲倦的声音,与药僮交代制药的明洛脑袋一扭,惊喜地望向宋郎中。
只是还没等喜悦漫上心头,明洛便被自家阿耶的脸色唬到了,本就饱经风霜的脸上透露着一股青灰之气,沟沟壑壑仿佛褶皱地更加厉害了。
“阿耶……”明洛小跑着上来,担忧尽显,“怎么了?”她压低声音,生怕惊动旁人。
宋郎中步履踉跄,走得十分缓慢,接过明洛捧过来的一杯温水,一饮而尽。他双腿缓缓盘坐而下,扶着几案以作支撑,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
明洛分外心疼:“阿耶,往后这种差事还是儿去吧。夜里还要起来轮值,上了年纪哪里吃得消。”她又从一边的屉笼摸出两个小小的粗粮馒头,往炉子上热了几十秒。
诊台边又有军士招手示意。
待得明洛回转,自家阿耶终于缓过了气,身心皆暖,徐徐道:“恐不是时疫或天花。这么多日几无人出痘,方子是改了又改,可半点药效没有。”
也庆幸秦王治下并不严苛,动辄打杀问罪的情形鲜有……否则他这把老骨头真是难说。
“发热呢?人人皆有吗?”明洛打来一盆温水,拧了帕子递给他。
宋郎中无力接过,随意往脸上脖颈处擦了几下,黯然道:“烧得并不厉害。反而是腹泻,少则三四次,多则十来次,还有一个倒霉的,不小心半夜出去,清晨发现死在粪坑中了,估计是黑灯瞎火地脚下打滑,人又虚,所以没站稳。”
明洛汗颜,又问起死亡率。
“和天花没法比,十中一二罢了。多是由腹泻引起的发热头晕,身子弱些的便病倒了。”宋郎中经过这数日的折腾和压力,气息缓弱,眼神灰暗,他是真尽心竭力地想方设法,但架不住……这病疫来势汹汹,令人毫无头绪。
明洛疑惑道:“这肯定是吃坏东西了。”没往这方面排查过吗?
“问题是连一些军官和窦总管都中招了。”虽说军中讲究上下一体,将士同甘共苦,但在封建皇权的
潜移默化下,凡事都讲三六九等,伙食也不例外。
吃食不同,怎么会一道发病?
症状又那么相似。
“水源呢?”明洛——排除。
宋郎中无力摇头:“全军取水左不过三四个点。真要出问题的话,也不是药物能治的。”没办法,古代没有任何检测仪器。
尤其军队里,几乎所有将士都是直接喝的河水或井水。
这么多天,也是相安无事。
明洛还真不好揪着‘河水不干净’这个点不放……全军十万张嘴,难道还能吃开水不成。她顶多在有限的范围普及开水的好处,比如归她管的数十伤兵。
“儿啊,阿耶晓得你有想法,只是……先静观其变。”宋郎中一改往昔宽纵于她的行为,不由分说地掐断了她想出头的苗头。
明洛觑着他的脸色,万般言语都按下不表。
“儿听您的。”——
宋郎中又问了几句日常医务,见营中一切照旧,便安心地和衣躺下,不出十数晌的功夫响起了极有规律的闷鼾声。
明洛收拾好种种杂七杂八的心绪,专心于清点算账等事。
日子翻过一天,没等自家阿耶缓过气来,便又有凶神恶煞的军官来营门处叫唤了。
宋郎中自然一概应下,犹豫再三后还是捎带上了明洛,只叮嘱她务必谨言慎行,小心祸从口出。
对明洛而言,就算只是出于单纯的好奇心,她也是想出去看一看的。自打安营扎寨后,每日除了一定的时间可以去河边取水外,其他时日都能在营帐附近打转儿,多数是闷在营中,记记账、看看病患、拾掇药材。
明洛深深吸了口气,又满足地仰头看了看黄土高原下难得的蓝天。
每一处的营帐帷幔都大致相同,唯有各色旗帜在大小形状上有所差异,俩人会合了对面大营的赵郎中,又陆续来了若干位更受摧残、形容枯萎的医师,一伙人皆低眉敛目地在将士们的打量下目不斜视地往营地的边角处前进。
与电视剧里的光鲜亮丽不同,真实的军营天然蒙上了一层灰黄之色。
每一部古装连续剧都是骗人的。
就明洛肉眼所见,军营里便是贵重如秦王,脸也达不到现代社会小鲜肉的三分之一的白皙度和光泽度,
更别论底下的士兵和闲杂人等。大抵来论,和晚清时残留下来的照片半斤八两。突出一个脏污和破烂。她则相当感激这层黑不溜秋、蓬头垢面的保护色。否则真实肤色一露,多招人眼球。
行人在宋郎中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一处极为宽敞的大营,明洛机巧地抬眸向上看了眼,最上座的地方空置着,下方倒是挤着一堆衣束整洁的所谓军中掌权之人。
此刻压着声音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只拿他们这群医师当空气瞧。“主事的人还没来吗?”明洛小声问。
宋郎中点头,垂眸道:“是刘公和另一位大帅身边的幕僚。”
“姓房吗?”明洛随口一问。
房谋杜断,这可是秦王身边最为出名的一对谋士幕僚了。
宋郎中则掀起了眼皮,低低嗯了一声。明洛震惊,瞪大着一双杏眼不敢置信。
周遭忽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静了下来,明洛也赶紧恢复了原先的小学生站姿,余光瞟着几人从营门走入。问好声相当整齐地响起。
然后便是有关这场‘瘟疫’的具体情况。
“……可既如此,缘何几处病患相隔甚远,风马牛不相及。”刘文静又沉声道,“今日几位总管各自率兵往几处取水的上游巡视了番,皆是水质清晰、无所异样。”
他就此下定结论:“何况我军近十万将士皆饮于此……”
明洛听得无语,水干净就能直接喝?别开玩笑了。
况且泾水自西向东流,那么长那么宽……鬼知道里头掺和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玩意儿。薛仁杲可也在泾水边徘徊呢。
“医师们可有话说?”刘文静絮絮叨叨地总结完,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底下的医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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