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层薄纸,覆在许都新城上。
太学南墙的三盏“问字灯”已先人一步亮起,灯焰稳而不喧。焦尾古琴覆着薄绢,缺弦处透出木香。
郭嘉站在檐下,掌心按在梁柱上,指腹能感觉到木纹里那点还未散尽的潮意。他把袖中的小册整理好,转身入内。
东廊设局,沙盘在前。曹操、荀彧、荀攸、程昱、刘晔、卫峥、许褚、典韦围坐。梁木新,室内微有漆香。门外传来短促而均匀的铁器声,是将作监匠徒在试敲新制门闩的声律。
“子奉。”曹操抬手,指在沙盘旁轻点,“昨日言‘鼎’与‘阵’,今日可有‘图’?”
郭嘉将一卷细长的白绢推上案面。绢上并无山川形胜的夸张渲染,只有细到几乎令人生厌的线与点,像蛛网,又像人肺的支气管。荀彧俯身,眸色一亮:“‘神工图纸’?”
“名为‘九府工图’。”郭嘉淡淡一笑,“府者,府库也,亦是关隘。此图不画风水,画‘呼吸’——门为鼻,仓为胃,太学为肺,钱行为肝,市署为脾,尚书台为喉,四门钥为齿,宫殿为舌,天子为心。心不跳,万物白搭;心一跳,诸府同动。”
程昱指尖敲案:“把城当人,先活再强。”
“活了才谈强。”郭嘉以竹签在绢面勾点,“三处为‘火眼’:太仓西角、太学南墙、市署前账案,此三处各画一小圆,名曰‘火候环’。环内不杀,只立灯。灯旺则火缓,火缓则汤清——许都这口‘鼎’,汤若浑,阵便散。”
他又在四隅轻按:“陈留、颍川、谯、濮阳为‘辅宫’,水道、驿路各接一线。线内藏三物:秤、钥、灯。秤给钱行,钥给军门,灯给礼官。三物之上,压一张薄薄的纸——‘愿’。”
荀攸提笔急记,卫峥侧首看去,忍不住低声道:“图上这几处细格,如棋盘?”
“不是棋。”郭嘉目光极静,“是‘缝’——百姓、旧贵、行商、军伍四类人的‘行走缝’。缝错,人就挤;缝顺,人自归位。”
曹操负手立于窗侧,忽而问:“此图之外,可有‘刃’?”
“有。”郭嘉把手指一收,指节轻叩绢面,“刃不在外,藏在‘缝’里。名曰——‘鬼斧’。”
众人目光齐至。
郭嘉将另一小卷展开,只有短短几句:
“鬼斧之一:‘回声井’——在市署西廊井内置空鼓两面,市上流言一至,井中回声先告,告者不动,只记字。
鬼斧之二:‘听雨沟’——太学南墙下暗铺石槽,雨日收声,晴日藏步,脚步杂乱便知人心躁。
鬼斧之三:‘暗仓秤’——太仓外设置不记名横秤,车轮一压自报轻重,账面公开,谁多谁少,一目了然。
鬼斧之四:‘倒锁’——四门钥印分离,但在锁心处设反齿,外力硬撬则锁心自敛,锁不破,门却响,响处必见灯。”
荀彧忍俊:“鬼斧是‘不杀人,却使人止步’之斧。”
“正是。”郭嘉拈走一支竹签,在沙盘上点了三点,“三日反扑,旧法必试四处:言、路、钱、礼。‘回声井’听言;‘倒锁’守路;‘暗仓秤’护钱;‘听雨沟’看礼。刀挂墙上,不出鞘;灯立台上,不灭芯。”
许褚抱拳:“今夜北门,便在‘倒锁’处守候。”
典韦厚声应:“东门钥在手,灯影下换更。”
曹操笑而不语,忽抬手,像切断了某种无形的弦:“行。许都为鼎,国都为阵。今日午刻之前,‘神工图’入将作监,午后‘鬼斧’置位。卫峥,钱碑三册再晒一次;荀攸,‘问字灯’加一条:‘安在何处?’——这字是陛下昨日落下的。”
“诺。”
“诺。”
郭嘉把绢卷收回,袖中一搁,正欲起身,胸口那只看不见的手忽然抠了一下。他面色不改,只抬指在案边轻轻一敲,像在给自己定弦。曹操目光掠过,什么也没说,只把身形稍稍移动,挡了半窗风。
——
午前,工匠如织。
将作监丞带着匠徒沿着“神工图”上点出的线路,去太学南墙埋“听雨沟”。
石槽细如手臂,顺墙贴地,弯折处植以滴水石。本是寻常的排水沟,被郭嘉改成“收声器”。匠徒用耳贴石,竟能听到人群的脚步如何落在地上:心定者,点如珠;犹豫者,线如蛇;躁动者,片如雨。
礼官站在灯下看了半日,才明白这条细小的沟不是给水走的,是给“心”走的。
市署西廊,“回声井”里挂起两面空鼓。
鼓皮薄,井壁湿,风过如语,语过如字。账房先生把一条条流言写在竹简小片上,轻投井口,鼓声低低回荡。回荡几次,言就被井“吃”了。吃完,井仍在嗡嗡,像城市自己的心跳。
看惯市井的老掌柜听了两回,拍腿道:“这座城,怕是会把人心也收在里面。”
太仓西角,横秤横在暗处。
车轮未到,秤臂不动;车轮一压,暗格里的沙便沿细槽流下,对应的刻度露出一截红漆。军士不吼,赈棚不催,秤自己“说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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