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府邸。
因为母亲的病情日渐加剧，程光阳连日来寝食难安，一直请假在家，已经好几天没到衙门值守了。
这日傍晚，老太太的病情，突然间恢复了许多，对方原本食欲不振，现在竟然开始吃东西了。
全家人见状，心里都非常高兴，只有程光阳心里意识到，母亲这是回光返照，可能没几天阳寿了，心情越发沉重。
一个人来到后院花园的亭子中，望着满院盛开的梅花，暗自垂泪。
心里正难受着，从弟程光逢忽从不远处走来，开口道：
“大兄，南京礼部尚书钱谦益求见，正在前堂等候。”
程光阳用衣袖抿了抿泪痕，吩咐对方道：“让他过来这里见我。”
“是……”
片刻后，钱谦益在程光逢的带领下，来到亭子内，朝程光阳恭敬地作揖行礼。
程光阳已猜出钱谦益来见自己的原因，伸手指了指旁边的石凳，示意钱谦益落座，主动询问道：
“牧斋兄，上回我让你办的事，莫非你已办得差不多了？”
钱谦益点头道：“承蒙太师信任，各地的东林党余孽，哪些人在暗中针对兴明社，有些什么计划，如今在下已全部查清，全都写在这里。”
说到这里，钱谦益从袖中取出一沓信纸，交到程光阳手中，犹豫了片刻，压低声音道：
“在下近来收到一些消息，京城里有人要对太师不利，此事多半与某位王爷有关，太师要早做防备。”
京城里只有一个王爷，就是信王朱由检，钱谦益这话已经等于明说了。
程光阳颔首道：“此事我已经知晓，家母如今疾病日笃，来日无多，不少人都盼着本阁回乡守制，好暗中对我下手。”
时至今日，兴明社获取情报的手段和渠道，已然是今非昔比。
宫里，程光阳有客印月的人脉，自然不用多说。宫外，除了兴明社到处安插的眼线，那些武勋集团和太监集团里，其实也有不少人和程光阳交好，时不时便会将一些重要消息透露给他。
不久前信王朱由检和天启帝秘密商议的那些内容，早就已经传到程光阳的耳中了，只是他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太师，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钱谦益不惜从南京北上一趟，就是因为听到了很多风声，想过来给程光阳报信，眼看程光阳什么都知道，不由得愣了愣。
咽了口唾沫，钱谦益低声问道：“那太师你打算怎么办？”
“牧斋兄，有句话叫做‘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我虽然知道哪些人想对付我，但是证据还不够充分，得让他们自己跳出来，才好顺藤摸瓜，给他们定罪，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程光阳笑着道。
钱谦益微微点头，接着道：“只怕那些人就算要对太师动手，也不会亲自出面啊。”
“无妨，我南下期间，他们要对我动手，肯定要在沿途制造机会，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计谋，有些事，只要他们去做了，总是会露出破绽的。”
程光阳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与钱谦益讨论下去，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似笑非笑道：
“牧斋兄，希望你今天过来跟本阁说这些，是真心为了本阁考虑，而不是存着两头观望，两面下注的想法。”
钱谦益闻言，吓得身子一抖，连忙再三保证道：
“太师明鉴，在下绝对是站在兴明社这边的，倘非如此，我何必专门从金陵北上一趟？”
“好了，本阁也只是提醒你一句。”
见钱谦益如此惶恐，程光阳相信他确实没有在当两面派，出言安抚道：
“等这件事顺利过去，本阁想办法将你调回京师。”
“多谢，多谢太师。”
钱谦益这次之所以北上给程光阳通风报信，一来是因为他更看重兴明社的能量，认为程光阳等人肯定会笑到最后。二来便是想借机活动活动，看看有没有机会讨个有实权的官职。
如今从程光阳口中得到准信，钱谦益自然喜不自胜。
…
新年将至，原本应该喜气洋洋。
然而程府上下，却是氛围沉重，因为老太太程林氏，于除夕之前，突然病逝了。
程林氏临终之前，除了嘱托程光阳和几位儿媳好好生活，不要为自己难过之外，就只有一个要求，希望自己死后，遗体能葬回泉州老家的祖坟。
程光阳作为孝子，自然不能违背母亲的意愿，立刻让人给母亲制作了上等的棺木，装殓完毕后，派人护送寿材南下。
随后开始向天启帝连上奏疏，请求对方允许自己辞官回乡，替母亲守制。
天启帝起初故作挽留，一直不肯答应，后来几经拉扯，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程光阳正式南下之前，天启帝还特地将他召入宫内，好言劝慰。
“先生，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啊……”
乾清宫内，天启帝叹了口气，开口对程光阳道：
“往日先生在京，朝廷那么多政事，都被先生处理得井然有序，如今先生要走了，朕真不知道，将来还能倚仗谁来管理国家。”
程光阳没有接话，沉默片刻，忽然从怀中拿出一大本厚厚的册子，交给旁边的小太监高永寿，进呈到天启帝手中。
天启帝接过册子，打开翻了翻，不解道：
“先生，这是本什么东西？”
“陛下，这是兴明社在大明两京十三省，所有正式社员的档案，里面记录了他们的姓名、籍贯、出身，经历。”
天启帝闻言，不由得目瞪口呆，许久方问道：
“先生，你给朕看这个，是何缘故？”
程光阳深深吸了口气，语气悲凉道：
“臣知道，近来不断有人在陛下身边进谗言，想说服陛下对臣动手，臣这次南下，恐怕要凶多吉少了。”
“其实臣自己有什么事，并不要紧，可是臣希望，希望陛下不要废除兴明社，这是臣毕生的心血，兴明社存在一天，大明江山就稳固一天，兴明社要是没了，顷刻间就要天下大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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