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电流里的忏悔
鱼竿猛地向下一沉时,我正盯着河面泛着金光的涟漪发呆。九月的夕阳把永定河染成橘红色,风里裹着芦苇的腥气,这是我 45 岁人生里最熟悉的场景 —— 不用听妻子抱怨我整天泡在河边,不用看儿子躲在房门后偷偷刷手机的疏离眼神,更不用面对渔具店里老板递来昂贵鱼竿时,我摸遍口袋却凑不齐钱的窘迫。
“好家伙,这力道!” 我瞬间清醒,右手死死攥住碳纤维鱼竿的握把,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鱼竿弯成一道惊人的弧线,竿梢几乎要贴到水面,鱼线被绷得嗡嗡作响,像是随时会断的琴弦。这是我蹲守这片浅滩的第三个周末,前两次都是空竿,昨天还咬牙花了半个月工资,从渔具店老板那 “捡漏” 了一卷据说能钓三十斤巨物的进口鱼线,此刻线轴上的红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外窜。
我屏住呼吸往后仰,脚在湿滑的泥地上蹭出两道浅沟。脑子里闪过的不是钓上巨物的狂喜,而是昨晚妻子坐在沙发上的背影,她手里捏着离婚协议书,声音轻得像河边的雾:“老陈,你把家当旅馆,把鱼竿当亲人,这日子我过够了。” 儿子小陈当时在房间里没出来,我只听见他手机游戏里的爆炸声,一声接一声,像在砸我的心。
“咔!”
刺耳的脆响突然炸开,我浑身一僵。不是鱼线断裂的声音 —— 那声音我太熟悉了,前半生钓不到鱼,光断鱼线就断了上百次,是带着韧劲的 “嘣” 声,而此刻这声 “咔”,脆得像冰裂。我低头去看,鱼线的末端缠在了岸边的高压电线上,那根黑色的电线我之前从没注意过,此刻正贴着水面垂下来,红色的鱼线一碰到它,就冒起了蓝白色的火花。
“糟了!” 我想撒手,可手指像被黏在了鱼竿上。下一秒,电流顺着鱼竿钻进我的掌心,像无数根烧红的针,扎进血管里往四肢窜。胳膊先是麻,接着是剧痛,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鱼竿从手里飞出去,却有更粗的电流裹着我的身体往上爬,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 “咯咯” 声。
视线开始模糊,夕阳的橘红色变成一团混沌的光。我倒在泥水里,冰凉的河水裹着芦苇叶贴在脸上,可身体里的灼痛感却越来越强,像有团火在烧我的五脏六腑。意识消散的前一秒,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画面,突然清晰得像就发生在昨天 ——
是十年前,妻子抱着刚满周岁的小陈,站在渔具店门口等我,我手里拎着新买的鱼竿,没看见她冻得通红的鼻尖;是五年前,小陈发烧到 40 度,我却在河边跟钓友打赌,说今天一定能钓上鲫鱼,等我满身泥污跑回家,小陈已经被妻子背去了医院,眼神里全是陌生;是上个月,我把家里的存款取出来,买了一根据说 “能钓起人生” 的限量版鱼竿,回家时看见妻子正在收拾行李箱,她说:“老陈,你钓你的鱼,我带小陈过我们的日子。”
还有那些该死的挫败感 —— 每次跟钓友去钓鱼,别人桶里满是鱼,我要么空竿,要么钓上几条小虾米;我总觉得是钓具不够好,从几十块的鱼竿换到几千块的,从普通鱼线换到进口的,可结果还是一样;钓友们背后笑我 “陈大空”,说我只会花钱买装备,根本不懂钓鱼的门道。我当时还不服气,现在躺在泥水里,才明白自己有多蠢 —— 我连鱼的习性都没摸透,连基本的调漂都学不会,却把所有的失败都怪在钓具上,就像我把家庭的破碎,都怪在妻子 “不理解”、儿子 “不孝顺” 上一样。
电流的麻痹感越来越强,意识像被潮水慢慢淹没。我后悔了,不是后悔今天来钓鱼,是后悔这一辈子 —— 后悔把钓鱼当成逃避家庭的借口,后悔没好好抱过小陈,没好好跟妻子说过一句软话,更后悔自己连一件事都做不好,钓不好鱼,也守不好家。
“要是…… 能重来一次……”
这是我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眼前的混沌突然被一片刺眼的白光取代,紧接着,是温暖的包裹感,像沉在温水里,之前的剧痛和冰冷都消失了。
我想睁开眼,可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耳边有模糊的声音,像是女人的哭声,又像是男人的叹息,还有一种规律的 “咚咚” 声,离我很近,震得我胸口发闷。我想抬手,可胳膊软得抬不起来,只能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托着我的背,手指很软,带着淡淡的香味,跟妻子的手不一样,妻子的手因为常年做家务,指关节有些粗糙。
“宝宝乖,不哭了,妈妈在呢。”
女人的声音又响起来,很温柔,像春风吹过芦苇。我努力眨了眨眼,视线慢慢清晰了一点 —— 我看见一张模糊的脸,头发很长,垂在我眼前,眼睛红红的,正低头看着我。我还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站在旁边,个子很高,穿着蓝色的衣服,手掌很粗糙,跟我记忆里父亲的手有点像,他正搓着手,声音有些沙哑:“医生说没事,就是刚出生有点缺氧,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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