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最后一场雨洗去了盛夏的燥热,空气变得清爽宜人。老槐树的叶子依旧浓绿,但枝头已隐约可见几片早熟的黄叶,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泽。市一中初中部的录取通知书被母亲用透明塑料皮仔细封好,收进了樟木箱子最底层,取而代之的是塞得鼓鼓囊囊的行李和院子里日渐浓郁的离别气息。
母亲收拾行囊的动作变得格外轻柔,每件衣服都要反复摩挲,仿佛要通过指尖将所有的牵挂都缝进针脚里。住校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天凉了就加衣服,别逞强。她轻声嘱咐着,将一罐新熬的猪油辣酱和一瓶腌萝卜干用油纸包了好几层,仔细塞进背包侧袋,食堂菜要是不合口,就用这个下饭,千万别饿着。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要跟上。
父亲默默抽着烟,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墙角那根光威竿上。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半晌,他起身去供销社买回一个深蓝色的新书包,里面装着印有市一中校徽的笔记本和一支新钢笔。好好学习。他简短地说,把书包递给陈遇时,大手在他肩上重重按了一下,那力道里藏着说不出的期待。鱼竿...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沉,我先替你收着,每周都拿出来擦擦。初中是关键时期,就像你练抛竿,基本功要扎实。周末回来,爹陪你去水库。
他说着,找来一块软布,将鱼竿每一节都仔细擦拭,抹上薄薄一层油,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肌肤。然后他小心地装回帆布袋,用绳子扎好口,挂在房梁下通风的地方。那动作庄重得像是在完成一个仪式,一个暂时告别却又承诺重逢的仪式。
莉莉几乎天天来,带来的都是学习用品:英语磁带、数学练习册、崭新的文具盒。听说一中功课紧,这些肯定用得上。她说着,眼睛却不时瞟向房梁下的帆布竿袋,声音里带着期待:说不定咱们还能分到一个班呢。王老师说今年新生不多,很可能就设两个班。她眨眨眼,语气轻快起来,就算不在一个班,反正都在一层楼,下课就能见面。周末回来,咱们还能去试悬坠钓法吧?我都等不及要看那立漂的动静了。
当然能。陈遇笑着点头,心里也跟着期待起来,周六中午就能回,周日下午才走,时间足够。要是真分到一个班,还能一起写作业呢。
就在这时,院门外响起熟悉的吉普车声。舅舅赵卫国提着一网兜苹果、几听午餐肉罐头和一套《初中数理化自学丛书》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结实的少年。
姐,姐夫!舅舅声音洪亮,带着歉意,最近下乡调研,今天才赶回来。他拉过陈遇,眼里满是欣慰,好小子!真争气!考上一中初中部了!你妈在信里说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
母亲见到弟弟,眼圈顿时红了,脸上却绽开笑容:你还知道来?以为你把我们忘了呢!
姐,你说哪的话!舅舅笑着把东西放下,把身后的少年往前推了推,这是毛蛋,听说遇儿考上一中了,非要跟我来见见表弟。
毛蛋,大名叫毛旭,比陈遇大四岁,今年刚上中专。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眼睛滴溜溜地转,透着机灵劲。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自来熟地凑到陈遇跟前:你就是陈遇啊!我爸天天念叨你,说你是读书的料!我叫毛旭,比你大四岁,在技校学电工。他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房梁下的鱼竿上,顿时来了精神,哟!光威的竿子!行啊表弟,装备不错嘛!
舅舅无奈地摇头,对陈遇说:这小子,提起学习就打瞌睡,说到钓鱼比谁都精神。遇儿啊,你去了市里,有空也帮舅舅管管他,给他做个榜样。说着又瞪了毛蛋一眼,多跟你表弟学学,人家考上一中了!
毛蛋浑不在意地嘻嘻笑,凑到陈遇耳边小声说:表弟,周末回来带我钓鱼啊!我知道几个好钓点,保准比水库强!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毛蛋心里却在嘀咕:学习好就算了,钓鱼?哼哼,一个初中生能有多厉害?改天非得给这个别人家的孩子上一课,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钓鱼。
陈遇敏锐地捕捉到了毛蛋眼中一闪而过的挑衅,却只是微微一笑:好啊,正好我新学了悬坠钓法,还想找人切磋切磋呢。
舅舅神色认真起来,对陈遇说:遇儿考上这么好的学校,是大喜事。初中部管理严,得住校,这是为你们好。平时在学校就安心学习,和莉莉互相照应着。他看向陈遇,眼神温暖,不过学校毕竟是集体生活,总有不便。舅舅家就在市委大院,离一中就隔两条街。周末要是想改善伙食,或者遇到什么难处,随时过来!你舅妈早就把房间收拾好了。
他从口袋掏出钢笔,在本子上写下两个电话号码:这是办公室和家里电话,收好了。你妈就你一个儿子,在城里,舅舅就是你的依靠。这话他说得郑重,既是对陈遇的叮嘱,更是对姐姐的安慰。
父亲一直紧绷的神情缓和了些,递过烟盒:卫国,孩子就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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