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热压罐的低沉轰鸣,已然成为“旭遇”工作室夏日里的主旋律。它不再仅仅是机器运转的噪音,更像是一头被逐渐驯服的钢铁巨兽沉稳有力的心跳,预示着蜕变与新生。然而,正如那设备厂老师傅所言,驾驭这匹“烈马”绝非易事。拥有了精密工具,意味着对操作者的技艺、耐心和协作提出了近乎苛刻的要求。
工作室内部,俨然成了一个微型的、高速运转的研发中心。空气里混合着环氧树脂的化学气味、新机器散发的淡淡机油味、以及汗水蒸发后的咸涩。墙上挂满了白板,写满了复杂的公式、工艺参数曲线、以及待办事项。角落那台新电脑屏幕常亮,时而显示着实时数据流,时而打开着学术数据库的检索页面,时而运行着孙宇编写的统计分析软件。
孙宇和李文博组成的“数据分析核心”几乎长在了电脑前。海量的试产数据——每一批纤维的目数分布、树脂配比的精确记录、环境温湿度、每一次压力-温度曲线的细微调整、以及对应的成品性能检测报告——被他们一丝不苟地录入、整理、分析。
“第37批次,抗弯强度数据出现异常波动,偏离预测模型9.8%。”孙宇指着屏幕上一处跳脱的散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回溯原始记录。当时原料预处理区的相对湿度记录缺失。”
李文博立刻翻出厚厚的纸质记录本,推了推眼镜:“确实……那天虎子负责预处理,记录表上这一栏是空的。我问过他,他说‘感觉差不多,忘了记了’。”
“感觉?”孙宇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感觉’是最大的变量和不稳定源。必须建立强制电子记录流程,数据录入与预处理工序绑定,缺一项无法进行下一步。”他转向张伟,“能否在破碎机控制终端加装温湿度传感器,数据自动录入系统?”
张伟点头,言简意赅:“可。需加装模块,修改采集程序。两天。”他立刻在笔记本上画起了接线草图。
王小虎在一旁听得脸涨得通红,又是窘迫又是着急:“俺……俺以后一定记牢!宇哥,文博哥,俺保证!要不……要不俺现在就把那天的湿度大概感觉写下来?”
“无效数据。”孙宇摇摇头,“过去的无法追回。重点是建立杜绝此类问题的机制。虎子,你的‘手感’在初期功不可没,但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可重复、可量化的‘标准’。”他的批评直接却不带情绪,让王小虎蔫了一下,但很快又用力点头:“俺明白了!以后就是机器叫俺干啥俺干啥!绝不再凭感觉!”
陈遇拍了拍王小虎的肩膀:“虎子,别泄气。你的经验对判断设备状态、听声音识别异常还是很有用的,这只是要求更精细。”他肯定了王小虎的价值,也强调了转变的必要。
张伟的工作则更加隐形却至关重要。他就像给这头钢铁巨兽编织神经网络的程序员巫师。大部分时间,他沉默地坐在电脑前,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如同瀑布般流泻。他正在攻坚的是压力-温度曲线的自适应优化算法。
“旧算法,PID参数固定,应对物料批次波动能力差。”他难得地开口解释,调出两条曲线对比。一条相对平稳,另一条则在几个关键点出现了明显的超调或滞后。“新目标,输入实时物料参数(如纤维含水率、树脂粘度初步检测值),算法自动微调PID,或切换预存优化曲线段。”
这意味着,系统要开始具备一定的“智能”,能够根据前端来的原料的细微不同,自动调整最合适的“火候”,而不仅仅机械执行预设命令。这对传感器的精度、数据采集的频率、算法的响应速度都提出了极高要求。常常是屏幕上模拟运行完美,但一下载到PLC实际运行,就因为一个微小的信号干扰或执行器延迟而出现偏差。
一次深夜调试,因为一个压力传感器信号的瞬间毛刺,新算法误判,导致压力爬升过快,虽然紧急手动干预未造成设备损坏,但一炉眼看有望成功的料彻底报了废,损失不小。
空气中弥漫着沮丧和树脂烧焦的淡淡糊味。赵强忍不住嘟囔:“这电脑控制……有时候还不如平叔的手感稳当……”
陈平师傅却摇摇头,看着那复杂的控制柜:“不一样。我这手感,说不清道不明,传不了,也保不齐哪天就不准了。这机器要是调教好了,那是铁打的规矩,谁都一样用,能传下去。遇仔,小伟,小宇,别怕试错,这点学费,咱交得起!”老师傅的豁达和远见,给了年轻人莫大的鼓励。
张伟一言不发,只是将那次事故的所有数据记录全部导出,彻夜分析,寻找那个信号毛刺的根源和算法中可以增加的容错与滤波机制。孙宇则从材料学角度提出,是否可以增加一个树脂预固化度的快速简易检测环节,为算法提供一个更前置的输入参数。团队的技术攻坚,在挫折中愈发深入和凝聚。
林莉的角色也愈发重要。她不仅是细致的记录员,更开始承担起部分项目管理和对外沟通的协调工作。她将孙宇、李文博分析出的关键工艺控制点,转化成通俗易懂的操作规程和检查表,贴在各工序的醒目位置。她协助毛蛋,建立起了更规范的物料入库、领用、耗损台账,让成本控制更加清晰。工作室的日常运作,在她的梳理下,虽然忙碌,却渐渐有了更清晰的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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