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井的日子像一潭死水,缓慢而沉重。铁心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劳作:修补农具,加固篱笆,偶尔帮村民打一口新的水井。他话很少,村民也习惯了,只是默默地把需要修理的东西放在庙门口,再把热腾腾的饭食悄悄放在门边。
但村子外的世界,却像煮沸的锅,越来越不太平。苛捐杂税越来越重,官府的衙役像蝗虫一样,三天两头来催逼。交不出钱粮,就抢走鸡鸭,甚至拉走壮丁。邻村已经有人被逼得上了吊。绝望的气息像瘟疫一样在荒原上蔓延。
渐渐地,一些活不下去的流民开始聚在一起。他们躲进更深的山沟里,拿着锄头、柴刀,对抗前来搜刮的衙役。起初只是小打小闹,后来声势越来越大,甚至打下了附近一个欺压百姓极狠的税吏庄子。一支小小的、没有名号的义军,就这么在苦难中挣扎着冒出头来。
这天傍晚,铁心正在庙外敲打一块犁铧,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村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是一匹,是好几匹。村民顿时惊慌起来,以为是官兵或者马匪又来了。
铁心放下铁锤,站起身,望向村口。尘土飞扬中,几匹瘦马奔来,骑马的人衣衫褴褛,但眼神锐利,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皮肤黝黑,脸上有一道刀疤,眼神却异常明亮。他们在村口勒住马,没有硬闯。
刀疤汉子跳下马,独自一人朝着土地庙走来。他走到铁心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抱了抱拳,声音洪亮:“这位,可是在蓉州城诛杀贪官、平息瘟疫的铁心大师?”
铁心看着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沉默。他背上的那柄用布裹着的弩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刀疤汉子见他不答,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俺叫石敢当,是北边山沟里那些活不下去的乡亲们推举出来的头领。大师的义举,俺们早有耳闻,敬佩得很!”
他指了指身后那些面黄肌瘦却眼神倔强的汉子,又指了指更远处荒凉的土地:“这世道,官不官,匪不匪,老百姓没活路了。俺们扯起旗子,不是为了造反,只是想争一口饭吃,护着老婆孩子不被饿死打死。”
石敢当的目光热切地看着铁心:“大师一身本事,窝在这小村子里修修补补,太可惜了!俺们想请大师出山,带领俺们,为穷苦人争一条活路!”
他身后的义军们也纷纷下马,用期盼的眼神望着铁心。
铁心听完,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沙哑,像磨砂石头:“你们找错人了。我已不再握刀。”
这话说得决绝,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空气仿佛凝固了。石敢当身后的几个年轻汉子露出失望和不解的神情。
但石敢当却没有气馁。他盯着铁心那双布满老茧、刚刚还在敲打犁铧的手,又看了看庙檐下堆着的一些刚刚修好的农具,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反而带着一种理解和诚恳。
“大师,您误会了。”石敢当上前一步,语气郑重,“俺们来,不是求您握刀杀敌。俺们这些庄户人,拿起锄头是为了护住自家的苗,不是为了杀人。”
他指着铁心手边的铁锤和那些农具:“俺们缺的,是您这双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手!俺们缺农具,缺守寨子的家伙,缺对付官兵骑兵的法子!俺们求的,是您指点一二,让跟着俺们的几千口子乡亲,能多开几亩荒,多打几石粮,能在乱世里,有口饭吃,有条活路!”
他目光灼灼,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大师,俺们求的不是杀人的刀,是活命的犁啊!”
铁心握着铁锤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避开了石敢当炽热的目光,转头望向远处荒芜的田野和低垂的暮色。风中传来村民家中孩童微弱的啼哭声。
他依旧沉默着,但那拒绝的姿态,似乎不像刚才那样坚硬如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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