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何栗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又怕被旁人听见,慌忙压低了,“我刚从城外逃回!宋军刚见到金军就双腿发软,我问他们为何不射箭,一个个瞪着眼说‘射谁?往哪射?’——孙相,你说这叫什么事!”他猛地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袍子扫起一片雪粉,“李相公在时,枪杆都裹着布条防滑,如今呢?兵甲锈得能拧出水,连块像样的盾牌都凑不齐!战?拿什么战?守?谁来守?和?金狗要的是整个汴京,割地赔款填不满他们的狼心!”
他越说越急,胸口起伏得像风箱,最后竟蹲在雪地里,双手插进乱发里。雪落在他头顶,转瞬就积了薄薄一层,瞧着像陡然生了白发。
孙傅站在一旁,眉头皱得更紧。他比何栗更清楚这局面——内库早空了,禁军逃了大半,连太学的书生都被赶上城头了。可他是次相,总不能跟着垂头丧气。他往左右瞧了瞧,见宫门口只有两个缩着脖子的禁军,便俯下身,凑到何栗耳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何相公,有件事……我本不敢说,可眼下这光景……”
何栗猛地抬头,雪水顺着他脸颊往下淌,眼里的红血丝更密了:“什么事?”
孙傅舔了舔冻裂的嘴唇,眼神忽明忽暗,像藏着什么秘事:“前几日,我在南城巡查,撞见个高人道士。穿件青布道袍,雪地里走得稳稳的,脚下连个脚印都没留。我瞧着奇怪,便问他来历。他说……他叫郭京,是终南山来的,会‘六甲法’。”
“六甲法?”何栗皱眉,这名字听着就玄乎。
“他说,”孙傅的声音更轻了,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这法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只要给他七千七百七十七个生辰八字合宜的兵卒,他便能开城门作法,金兵见了,保管丢盔弃甲,望风而逃。”
何栗愣住了。风雪卷过耳边,呼呼作响,他竟一时没听清孙傅后面的话。撒豆成兵?开城作法?这等话若是平日,他定会斥为妖言惑众,可此刻……他想起北城守兵哭丧的脸,想起赵桓扔诏书时那副丢盔弃甲的模样,想起自己攥着“便宜行事”却手足无措的窝囊——还有什么比这更荒唐的?
荒唐到……竟让他生出一丝盼头来。
“你说……”何栗的声音发颤,他猛地抓住孙傅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的肉里,“这郭京……真有这般本事?”
孙傅被他抓得吃痛,却没挣开,只是苦笑:“我起初也不信。可他当场给我露了手——让个小卒站在雪地里,他捏个诀,念几句咒,那小卒周围三尺的雪,竟瞬间化了,地上冒起热气来。”他顿了顿,眼神里浮起一丝异样的光,“何相公,眼下这局面,死马也得当活马医了。战守和皆无胜算,若真有这等高人……”
“在哪?”何栗猛地站起身,雪从他肩头簌簌落下。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像是溺水里的人抓住了根稻草,管它是草还是毒藤,先攥紧了再说。“孙相,快带我去见他!现在就去!”
孙傅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踉跄着跟上。两人踩着冰碴子往南城走,风雪在身后追,卷得他们的袍角猎猎作响。何栗回头望了眼宫墙,那巍峨的轮廓在铅灰色的天幕下,竟像头垂死前喘息的巨兽。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抓住的,究竟是救命的稻草,还是引着整个汴京坠向深渊的绳索。他只知道,怀里那道沉甸甸的诏书,终于让他觉得有了点“行事”的方向——哪怕这方向,荒唐得像场梦。
南城的风更急了,将北城隐约传来的撞车声,撕成了碎片。
南城的风裹着雪,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脸上。何栗拽着孙傅,深一脚浅一脚往城根下那处破庙赶,靴底碾过碎冰,咯吱作响,倒比北城的撞车声更让人心里发紧。
庙门是两扇朽坏的榆木,孙傅伸手一推,吱呀一声,带起一阵雪雾。里头黑黢黢的,借着从破窗洞透进来的天光,先瞧见供桌上摆着个铜炉,里头插着三炷残香,烟丝袅袅,倒有几分肃穆。再往里,墙角堆着些干草,草上斜倚着个人。
那人听见动静,慢悠悠坐直了。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袖口磨出了毛边,却偏偏系着根黄丝绦,在昏暗中晃得人眼晕。他约莫四十来岁,面皮白净,没留胡须,下巴削尖,一双眼睛半睁半闭,见了何栗这紫袍大官,竟不起身,只懒洋洋抬了抬眼皮。
“郭道长。”孙傅先开了口,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这位是何相公。”
郭京这才缓缓起身,动作慢悠悠的,倒像是怕牵动了什么仙骨。他拢了拢道袍,对着何栗略一稽首,嘴角勾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那点得意,藏都藏不住——仿佛早料到这两位朝廷大员会找上门来。
何栗心头火起,换作平日,这般狂悖之徒,他早喝令拿下了。可此刻,北城箭楼里守兵的哭嚎还在耳边响,怀里那道“便宜行事”的诏书硌得他心口发疼。他强压下火气,拱手道:“道长既在南城,想必也知汴京危局。方才孙相提及道长身怀异术,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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