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城内,冬日的寒风虽不及汴京凛冽,却也带着刺骨的凉意,卷着枯草碎屑,在街巷里打着旋儿。康王赵构暂居的州府旧宅,院墙斑驳,门前只两名披甲士兵肃立,甲胄上落着薄薄一层尘霜,倒比汴京的宫苑多了几分市井的烟火气,却也藏着乱世里的局促。
此刻正堂内,一盏油灯燃着昏黄的光,映得案上堆叠的文书泛着陈旧的黄。赵构身着一袭素色锦袍,袍角沾着些许泥点——想来是方才在院中查看粮草时蹭上的,他发髻只用一根乌木簪束着,眉眼间凝着几分忧色,手指正无意识地在案上那卷《汴京户籍残册》上摩挲,册页边缘早已被他翻得卷起毛边。
“报——殿外有汴京来人,自称蒋师愈,说是张相公派来的使者,有紧急书信呈送殿下!”守在门外的士兵声音急促,打破了堂内的沉寂。
赵构猛地抬头,眸中先是掠过一丝惊疑,随即沉声道:“传他进来。”他手指攥紧了案上的残册,指节微微泛白——张邦昌三字,自金军破汴、二帝北狩后,便如一根刺扎在朝臣心头,此人既受金军推戴,此刻遣人送信,是真心归附,还是另有所图?
不多时,堂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着甲胄碰撞的轻响,蒋师愈掀帘而入。他身上的青灰铠甲早已被风雪浸得泛白,甲缝里结的冰碴子随动作簌簌掉落,落在青砖上碎成细粒。他头盔歪斜地挂在颈间,鬓边发丝冻成了冰丝,脸上一道浅浅的血痕——想来是途中遭遇流寇或金军游骑时留下的。最触目的是他胸前,衣襟被紧紧攥着,即便身形狼狈,那处也始终护得严实,仿佛藏着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末将蒋师愈,参见康王殿下!”蒋师愈单膝跪地,声音因连日赶路而沙哑,却依旧铿锵,“奉张相公之命,特将书信呈送殿下,事关大宋社稷,请殿下过目!”说罢,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摸出那块青布包,布面已被体温焐得有些软,却依旧干净,他一层层展开,露出里面折得整齐的信纸,双手捧着递了上去。
赵构身旁的侍卫上前接过,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无异常后才呈到案上。赵构指尖触到信纸,只觉带着一丝残余的体温——想来这信一路都被蒋师愈贴身藏着,护得极好。他缓缓展开,张邦昌那字字端正却透着沉重的字迹映入眼帘,从金军破城的惨状,到忍辱负重暂承局面的无奈,再到迎元佑皇后垂帘、拨粮救民的举措,最后到恳请他归京承大统的恳切,句句都似带着汴京的风雪寒意,却又藏着一丝未灭的家国暖意。
“张邦昌……他当真如此说?”赵构眉头微蹙,目光落在“暂解国难,无半分私心”几字上,语气里仍带着几分疑虑,“当日金军推戴他时,满朝皆知,他此刻这番话,莫不是缓兵之计?”
蒋师愈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急色,膝行半步道:“殿下明鉴!末将以项上人头担保,张相公所言句句属实!汴京破城后,金军大肆劫掠,百姓易子而食,若不是张相公忍辱周旋,约束金军,只怕满城百姓早已无活口!”他声音渐高,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末将亲眼所见,张相公夜夜在大庆殿踱步,头发都白了大半,迎太后入宫那日,他望着宫车远去的方向,眼中含泪——他若有私心,何苦费尽心机请殿下归京?何苦冒着得罪金军的风险拨粮救民?”
说着,蒋师愈解下腰间的水囊,倒出几粒干硬的粟米饼渣,那饼渣泛着黑黄,上面还沾着些许尘土:“殿下请看,这是汴京百姓如今吃的东西。张相公自己每日也只吃这个,却命人将府库仅存的粮食尽数拨给城外流民,末将离京那日,见百姓对着延福宫的方向叩拜,口中念的,都是‘张相公活我’!”
正堂内静得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赵构望着那几粒饼渣,又看了看蒋师愈脸上的血痕、铠甲上的冰碴,眸中的疑虑渐渐淡去。他想起前日从汴京逃来的老臣所言,说张邦昌虽居高位,却始终素衣素食,从不穿龙袍、坐龙椅,甚至将大庆殿的龙纹帐幔都换成了素布——这些细节,与蒋师愈的话渐渐重合。
“殿下,”蒋师愈见赵构沉思,又补充道,“太后垂帘后,第一桩事便是拨粮救民,第二桩便是命人寻访殿下踪迹,若张相公真有二心,又怎会让太后行这些事?末将部下还有两名从汴京一同来的士兵,他们都亲眼见过张相公如何忍辱,如何护着百姓,殿下若不信,可传他们进来问话!”
赵构抬手止住了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堂前。窗外的风卷着雪沫子撞在窗纸上,簌簌作响,映得他的身影有些单薄。他望着蒋师愈疲惫却坚定的脸,想起二帝北狩的屈辱,想起汴京百姓的苦难,想起自己身为亲王的责任,眼中渐渐泛起水光,却又很快敛去,只沉声道:“孤知道了。你一路辛苦,先下去歇息,让随行的人也好生安置。”
蒋师愈闻言,松了口气,叩首道:“谢殿下!末将只求殿下早日归京,救大宋百姓于水火!”说罢,才起身退下,脚步虽虚浮,却多了几分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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