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内,随着琼儿的离去,那层勉强维持的、属于“候选新娘”之间的虚伪和谐,如同阳光下的露水般瞬间蒸发。
剩下的六人,眼神交汇间,已只剩下属于“玩家”的凝重与审视。空气仿佛都沉滞了几分,唯有微风拂过花叶的沙沙声,提醒着此地并非绝对安全。
苇绡是第一个打破沉寂的。他习惯性地用那伪装的柔婉嗓音,但吐出的字句却清晰而冷静,确保只在亭内有限的空间里流转:
“我留意到府中人力调配极为蹊跷。通往主院及各房主子院落的主路,可谓一尘不染,甚至有仆从反复洒扫,近乎苛求。然而,”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通往东边月亮门、西北角槐树林以及其他几处偏院的路径,却是杂草蔓生,落叶堆积,明显是久未打理,形同荒弃。”
这是一个极其具体且耐人寻味的观察。芙蓉立刻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她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青石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几不可闻的嗒嗒声:
“人力分配失衡至此,绝非用‘疏忽’二字可以解释。这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标示。用洁净引导我们回避,用荒芜诱惑我们前往。”
她选用了“诱惑”这个词,精准地描绘出那隐藏在破败表象下的、若有若无的牵引力。
海棠闻言,立刻想起了自己昨夜不甚愉快的经历,连忙接口,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未散的后怕:
“对对对!照这么一说,我越想越觉得是!我昨晚去的那月亮门也是邪门!那有堵看不见的‘墙’,还有‘嗤啦嗤啦’的刮擦声!”
“现在回想起来,不像是要彻底封死那条路,倒像是……像是故意设在那里的一道坎,一个考验,就看谁有胆子去碰,碰了之后又会是个什么反应。”
她说着,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上那鲜艳夺目的朱砂符箓,仿佛那扭曲的图案能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一直安静倚着亭柱的朝颜,此时也抬起了苍白的脸,她的声音细弱,如同风中游丝,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西北槐树林那边,‘声音’很杂,很乱,充满了痛苦和饥饿,但它们都被束缚在那里,离不开。荷花池则完全不同,那里很‘空’,非常‘空’,但空得并不安宁,反而让人心悸,像是……有什么东西沉在底下,把一切都吸走了。”
她独特的、超越常人的感知能力,为这几处异常区域蒙上了一层更加诡异莫测的色彩,暗示着它们背后可能代表着不同性质的威胁或考验。
辛夷认真聆听着每个人的发言,秀美的眉头越蹙越紧,她轻声道:
“若真如大家所说,这些异常是人为设置的‘考验’,那我们的处境岂非更加危险?我们的一举一动,选择探查哪里,如何探查,甚至此刻在此地的讨论,是否都早已落在暗处某双……或许多双眼睛的注视之下?我们本身,就成了正在被评判的‘答卷’?”
这个认知像一块无形的寒冰,瞬间投入亭中每个人的心底,让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他们不仅是在未知的危险中探索真相的“探查者”,更可能是身处一个巨大考场之中,行为举止皆被评估的“考生”。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比直面妖鬼更令人毛骨悚然。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直未曾开口的祁淮之,终于缓缓抬起了他始终低垂的眼睑。那双无法视物的眸子空洞地“扫”过众人,声音平稳得像深潭之水,却带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凝神静听的力量:
“若此地真是考场,诸位便是同科应试的学子。而那位隐于幕后的‘主考官’,此刻或许正在某处,饶有兴味地批阅着我们方才的‘策论’。”
他微微停顿,让这句话带来的寒意充分渗透,“既是考场,便须知……言多必失,行疾易蹶。有些猜测,心照不宣,远比宣之于口更为稳妥。”
他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给出任何确切的结论,但这番意在言外的提醒,却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众人因线索汇总而稍稍升腾的讨论热情,也唤醒了他们身处险境应有的极致谨慎。
在可能存在的监视下,任何过于直白的分析和猜测,都可能暴露他们的真实意图和底牌。
众人迅速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苇绡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芙蓉敛去了眼底的精光,海棠闭上了还想说什么的嘴,辛夷担忧地看了一眼状态依旧不佳的朝颜,而朝颜则轻轻颔首表示明白。
无需多言,一种临时的默契已然达成。他们几乎是同时站起身来,如同只是普通闺秀赏花倦了,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腰肢,随后便极其自然地四散开来。
海棠打着哈欠走向东厢,苇绡和芙蓉低声交谈着看似无关紧要的女红话题缓步离去,辛夷则小心地搀扶着朝颜,走向她们共同的房间。祁淮之也在翠柳的引导下,步履平稳地朝着自己的西厢房走去。
一场短暂而信息量巨大的密会,就这样消弭于无形。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些许凝滞感,证明着方才此地曾有过不寻常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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