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贺府深深浸染。白日的喧嚣与压抑尽数沉淀,化作一种更为粘稠的寂静,仿佛整座府邸都在某种无形的力量下屏住了呼吸。
唯有巡夜婆子那拖沓的脚步声和间隔良久才响起的、沉闷的梆子声,如同垂死病人微弱的心跳,证明着这片寂静之下,尚有活物在活动。
西厢房最北端的转角廊下,一处连月光都吝于眷顾的角落,一盏旧绢糊就的气死风灯被悄然点亮。
昏黄黯淡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将光影交界处渲染得愈发模糊不清。
六道身影,如同夜行的狸猫,借着墙垣与柱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在此地汇聚。
摇曳的灯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廊柱与墙壁上,拉长、扭曲,恍若一群在阴阳边界窃窃私语的幽魂。
海棠是最后一个到的。
她像一阵风般从月洞门外闪入,背靠着冰凉的廊柱,轻轻拍了拍起伏不定的胸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未散的惊悸:
“好险好险,差点被东院那边巡夜的老货撞个正着!这府里晚上……真是静得吓人!”
她额间那抹用朱砂绘就的、线条略显歪扭的符箓,在昏黄光线下红得触目,仿佛一道新鲜的伤口。
众人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随即又警惕地扫向四周的黑暗。
苇绡整个人几乎都隐没在廊柱投下的最深沉的阴影里,只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伪装的柔婉嗓音在这种环境下,更添了几分不真实的鬼气:“人齐了。此地不宜久留,速战速决。”
言简意赅,点明了此刻环境的危险与时间的紧迫。
芙蓉站在光影边缘,一件素色披风将她的身形裹得严实。
她微微颔首,指尖在微凉的夜风中显得有些僵硬,率先切入正题,声音清冷而低回:
“白日里路径与人力分配的异常,诸位都亲眼所见。如今入夜,正是验证那些‘荒芜’之地真相的时机。”
“我方才来时,刻意绕经主院外围,通往其内的路径依旧灯火通明,守卫森严,与白昼无异。反观我们关注的几处,却是黑暗隆咚,寂若死水。”
她的话语逻辑清晰,直接将矛头指向了那几处被刻意标示出来的区域。
海棠闻言,立刻来了精神,她往前凑了凑,几乎将脑袋伸到了灯罩下方,脸上带着探险者特有的、混合着紧张与兴奋的神情:
“我来说我那边!刚才来迟了,就是因为我憋不住,又溜去东边那月亮门试了试!”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继续道,“那堵看不见的‘墙’还在,软绵绵,湿漉漉的,之前撞上去就跟撞进一团浸了水的棉花里似的,使不上劲,也穿不过去!”
“但这次……我趴在那‘墙’上听了老半天,感觉好像不太一样了!”
她刻意顿了顿,吊足了众人胃口,才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说道:
“那哭声,还有那‘嗤啦嗤啦’的刮擦声,感觉不像是在门那边很远的地方,倒像是……就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在你耳朵边上响!可邪门的是,你就是捅不破那层纸!”
她模仿着那种感觉,双手在虚空中比划着:“明明觉得那哭的人、那刮东西的人就在眼前,可就是看不见,摸不着!不过,许是听得更真切了,我好像……好像听见那哭声里夹杂着几个字,断断续续的,像是‘为什么……害我……’、‘放……过我……’,对!就是这几个字!听得我后脖颈子直冒凉气!”
她说得绘声绘色,语气真诚,脸上还带着心有余悸的后怕,看不出丝毫认知被污染的痕迹。这是她亲身经历的、最真实的感受。
苇绡安静地听完,从阴影中传出他冷静的分析,依旧是他那无懈可击的伪声:
“我探查了西北角。槐树林边缘那座传闻中的荒院,果然如芙蓉所料,极不寻常。院墙外明哨暗哨的密度,远超府中任何一处重要场所,包括贺老爷的主院外围。更诡异的是——”
他声音沉了沉,“那些守卫,虽身着府中护卫服饰,但眼神空洞呆滞,行动间缺乏活人的生气,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与其说是守卫,不如说更像是一群被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他们存在的目的,似乎并非防止外人进入,更像是在看守,防止里面的什么东西出来,或者,防止有人与里面的东西接触。”
他提供的是纯粹基于客观观察的现象描述,不带任何主观臆断,却更令人毛骨悚然。
芙蓉立刻抓住了他话语中的关键,她的思维总是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直奔核心:
“一座被标榜为‘荒废’的院落,却配置了远超常规的、状态诡异的守卫?这本身就构成了最大的矛盾。”
“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结论只能是——那院子里藏着绝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其重要性,甚至超过了贺府明面上的主人。这些守卫,是‘禁止’的标识,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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