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裹挟着朝堂寒气的步履踏入锦瑟院时,苏婉清烹煮的已不仅是一壶清茶,更是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契机——她要让这权力顶端的男人亲眼看见,被他弃若敝履的“玩物”手中,握着怎样一把能劈开迷雾的利刃。
暮色四合,世子夜无殇屏退了随从,独自一人信步走在府中的青石小径上。连日来的朝务让他眉宇间凝结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郁。北境军饷的筹措虽已解决,但户部与兵部之间的扯皮推诿,齐王党羽在暗处的掣肘,还有皇上那愈发难以揣测的态度,都像一团乱麻,绞得他心烦意乱。
他本欲去书房,脚步却不知不觉拐向了较为僻静的西苑。待回过神来,已站在了锦瑟院的月洞门外。院内灯火温然,与正院的喧嚣相比,透着一股难得的清寂。他想起那个被自己冷落多时、声名狼藉的苏氏女,心中并无多少怜惜,只是这片刻的宁静,于他而言,也算是一种喘息。
守门的婆子见是他,吓得连忙跪地,正要通传,却被他抬手制止。他放轻脚步,走入院内。
正房窗棂上,映出一个纤细的身影,正俯首于小几前,似乎在摆弄着什么,姿态专注而安宁。夜无殇悄然走近,透过半开的窗扉,看见苏婉清正手持一把紫砂小壶,手法生疏却异常认真地冲泡着茶水。水汽氤氲,模糊了她过于精致的眉眼,反倒添了几分沉静气质。
她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到来,直到他将要踏入房门,她才恍然抬头,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连忙放下茶壶,起身敛衽行礼,声音细弱:“不知世子爷驾临,婉清失仪。”
夜无殇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小几上那套不算名贵却洁净的茶具,以及她指尖因紧张而微微泛白的色泽。“起来吧。”他走到主位坐下,语气带着惯常的疏离,“在做什么?”
“回爷的话,妾身……闲来无事,学着烹茶静心。”苏婉清垂首答道,姿态恭顺。
夜无殇不再说话,室内陷入一片寂静,只闻窗外风声和炉上茶水将沸未沸的微响。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着发胀的额角,朝堂上那些纷乱的人事再次涌上心头,让他不自觉地蹙紧了眉,气息也沉重了几分。
苏婉清悄悄抬眼,将他眉宇间的疲惫与烦躁尽收眼底。她不动声色地将沸水注入壶中,洗茶、冲泡,动作依旧带着初学者的生涩,却自有一股沉稳的韵律。茶香渐渐弥漫开来,是清雅的雨前龙井。
她将一盏澄碧的茶汤轻轻奉至他手边的茶几上,声音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他的思绪:“爷请用茶。这龙井性寒,可清心降火,或许……能稍解烦忧。”
夜无殇睁开眼,瞥了那茶盏一眼,并未去碰。他心中烦恶,本不欲在此多待,更无意与一个庶女多言。
苏婉清却仿佛没有察觉他的不耐,依旧垂着眼睑,自顾自般轻声说道,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妾身愚钝,不懂朝堂大事。只是有时看着这茶叶,觉得有趣。同一棵茶树上采下的叶子,因着炒制火候、手法的不同,有的成了清冽的龙井,有的成了醇厚的岩茶,有的却可能因火候过了,带上了焦苦之气,失了本味。可见……便是同源之物,处置不当,结果亦是天差地别。”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若在平时,夜无殇只会觉得是妇人之见,无聊至极。但此刻,他正为户部与兵部互相推诿、导致政令执行不畅而恼火——这两部官员,岂不正如她所言,本是同朝为臣,却因各自立场和私心,将好好的政令弄得变了味,效率低下?
他心中微微一动,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少女依旧低眉顺眼,仿佛刚才那话真的只是随口感慨。
苏婉清见他未斥责,便又续了一杯茶,继续用那轻柔的、不带任何攻击性的语气说道:“妾身还记得,幼时在庄子上,见农人引水灌溉。若只堵不疏,水积成涝,淹没禾苗;若只疏不堵,水过无痕,田地依旧干旱。唯有堵疏结合,因势利导,方能润泽万物,又不伤根本。”
“堵疏结合,因势利导……”夜无殇在心中默念着这八个字,脑中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他近日正苦恼于如何平衡朝中各方势力,尤其是对齐王党羽,一味打压恐激起更烈反弹,放任不管又恐其坐大。这“堵疏结合”,不正暗合了制衡之道?打压其嚣张气焰是为“堵”,在某些无关紧要之处给予些许甜头或让其内部产生分歧是为“疏”?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苏婉清,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女人的模样。她还是那副柔弱无害的样子,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却仿佛映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微光。
“你……”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探究,“还懂得这些?”
苏婉清连忙惶恐地低下头,肩膀微缩,像是被他的目光吓到了:“妾身胡言乱语,爷恕罪!这些……这些都是从前庄子上老农闲聊时听来的粗浅道理,妾身觉得有趣,便记下了。实在……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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