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轩内，暖香袅袅。自苏婉清确诊有孕后，夜无殇待她，与往日又自不同。并非仅仅出于对子嗣的重视，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发自内心的珍视。他来得愈发勤勉，即便公务繁忙，也总要抽空过来坐坐，看着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冷峻的眉宇间会不自觉地染上几分柔色。
太医署派了最好的太医隔日请脉，各种滋补品如流水般送入漱玉轩，一应起居用度皆按最高规格，甚至超越了世子妃旧例。夜无殇亲自过问，事无巨细，不容半分差池。他夜宿漱玉轩的日子也渐渐多了起来，有时只是单纯地拥着她，手掌轻覆在她的小腹上，什么也不做，感受着那份静谧中孕育的希望。
苏婉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百感交集。前世的冷漠与今世的呵护交织，让她时常有种恍惚之感。但她始终保持着清醒，享受着这份得来不易的温情，却又不敢全然沉溺。她知道，这份呵护，很大程度上源于她腹中的孩子。
这一夜，窗外月色清冷，漱玉轩内却暖意融融。夜无殇处理完公务，沐浴后便早早歇下。苏婉清因有孕嗜睡，已在他身侧沉入梦乡。夜无殇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也渐渐合上眼。
然而，睡意并未带来安宁。
梦境，再次不期而至。
依旧是那间熟悉的书房，墨韵斋。只是光线比上一次更为昏暗，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压抑。那个孩子，那个聪慧却面色苍白的男孩，再次出现了。他比上次梦中似乎又长大了一点点，但身形却愈发清瘦，穿着略显宽大的世子冠服，更衬得他单薄如纸。
他站在书案前，手里捧着一卷书，正低声背诵着。声音依旧稚嫩，却带着一种强撑的虚弱，偶尔还会夹杂一两声压抑的轻咳。背完一段，他抬起眼，望向夜无殇的方向，那双酷似苏婉清的杏眼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孺慕与……一种深藏的痛苦与委屈。
“父王……”他轻轻唤道，声音微颤，“瑞儿……瑞儿背得可对？瑞儿会努力读书，不会让父王失望的……父王，您看看瑞儿……”
那眼神，那声音，像一把带着倒钩的锥子，狠狠扎进夜无殇的心口！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痛、怜惜、愧疚与莫名恐慌的酸涩感，瞬间淹没了他！他想上前抱住那个孩子，想告诉他不必如此辛苦，想问他为何如此瘦弱……可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的身影在昏暗中渐渐模糊，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无踪。
“瑞儿！”
夜无殇猛地从梦中惊醒，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胸口剧烈起伏，那股梦中心悸的感觉依旧清晰无比，心口处残留着真实的酸胀痛楚。
他急促的喘息惊醒了身旁的苏婉清。
“爷？您怎么了？”苏婉清撑起身子，担忧地抚上他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汗湿。
夜无殇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之大，让苏婉清微微吃痛。他转过头，在朦胧的夜色中凝视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未散的惊悸与困惑。
“婉清……”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沙哑与不确定，“我又梦见那个孩子了……和上次一样，聪慧，却在背书……他很瘦弱，脸色很不好……他叫我‘父王’，那眼神……”他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让他心碎的眼神，“他好像……叫自己‘瑞儿’。”
轰——！
苏婉清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开！浑身的血液在瞬间涌向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麻木。
瑞儿！
他梦见了瑞儿！他听到了瑞儿的名字！
巨大的激动与酸楚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是她日夜思念的瑞儿吗？是那个受尽苦楚、含冤而逝的孩儿，残存的魂念，跨越了时空，依旧本能地想要靠近他的父亲吗？
她死死咬住舌尖，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失态！绝不能在此刻露出破绽！
她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伸手轻轻抚平夜无殇紧蹙的眉心，将脸贴在他依旧急促起伏的胸膛上，声音放得极柔极缓，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爷……”她轻声唤道，指尖在他心口画着圈，仿佛要驱散那梦魇带来的不适，“许是……许是咱们的孩儿等不及要来见父王了，这才托了梦，提前让您瞧瞧他呢。”
她抬起头，在黑暗中努力寻找他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娇憨与笃定：“太医都说，腹中骨肉与父母血脉相连，最是灵犀相通。定是孩儿知道父王这般期盼他，心中欢喜，又怕父王忘了他模样，这才一而再地入梦来，提醒父王呢。”
她将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引导着他的大手也一同覆盖上来，声音愈发温柔：“您听，他定是在说，‘父王别怕，瑞儿很快就来陪您了’。”
掌下是她温暖而柔软的腹部，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崭新的生命。夜无殇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梦中那孩子的面容与苏婉清温柔的话语奇异地交织在一起。是啊，婉清怀着他的骨肉，这梦境或许真是父子连心的征兆？那个叫“瑞儿”的孩子，就是他期盼中的继承人吗？
他将苏婉清更紧地搂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梦中那孩子的眼神依旧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但怀中的温热与苏婉清的话语，像一道光，驱散了些许寒意。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手臂收得更紧，“定是如此。是我们的孩儿……”他将“瑞儿”这个名字，默默记在了心底。
苏婉清依偎在他怀中，感受着他逐渐平稳的心跳，眼中却盈满了无法为他所见的泪水。
瑞儿，我的瑞儿……是你吗？是你知道娘亲重来一世，为你和弟弟（或妹妹）铺路，所以才来提醒你的父王吗？你放心，娘亲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们！这一世，属于你的一切，娘亲都会为你，也为腹中的孩儿，牢牢守住！这温情筑就的梦境，既是慰藉，亦是永不磨灭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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