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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舟从赵明那间充满了紫砂壶和陈年茶香的办公室里出来,走廊里的光线有些刺眼。他没有立刻走,而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他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周书记在地图前的身影,以及扉页上那个刚劲有力的问题。
当改革进入深水区,最大的敌人是谁?
过去,他以为敌人是张副省长那种手握资本、意图吞噬一切的巨鳄,或是李副省长那种固守藩篱、抵触一切变革的礁石。直到今天,他才真正理解这个问题更深层的含义。
最大的敌人,或许不是那些掀起惊涛骇浪的庞然大物,而是这深水区底部,那厚厚一层,由无数个赵明这样的个体组成的淤泥。
他们没有掀起浪涛的力量,甚至连暗流都算不上。但他们有重量,有黏性。他们盘踞在河床的每一个角落,用资历、用规矩、用人情世故,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任何试图加速向上游动的东西,都会被这张网缠住,被他们的重量拖拽,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耗尽所有力气,最终和他们一样,沉底,变成新的淤泥。
这是一种更隐蔽,也更难缠的阻力。你甚至无法将其定义为“敌人”,因为他们每个人看上去都那么和气,那么循规蹈矩。
林舟回到项目组临时借用的小办公室时,李瑞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林哥,文件拿到了吗?我这边就等那个产业协同规划了,没有原始数据,我们的潜力县筛选模型跑不起来啊!”李瑞一看到林舟两手空空,脸上的表情垮了一半。
“赵科长说文件太多,要找一找。”林舟平静地回答。
“找一找?这是什么话!”李瑞的音量瞬间拔高,“那份文件是委里的重点档案,每年都要归档核查的,怎么可能不好找?他这就是故意的!我去找他!”
说着,李瑞撸起袖子就要往外冲。
“回来。”林舟的声音不大,却让李瑞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你现在去找他,能得到什么结果?”林舟看着他,“是跟他大吵一架,然后全发改委都知道我们项目组的人不懂规矩、顶撞老同志?还是他会笑呵呵地跟你道歉,然后告诉你文件刚好被白蚁蛀了,或者被哪个借调的临时工弄丢了?”
李瑞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林舟说的每一种可能,都极有可能发生。在机关里,这种软钉子最是磨人,你一拳打在棉花上,不仅伤不了对方,还可能崴了自己的手腕。
“那……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李瑞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有些泄气。
“苏晓,你那边进度怎么样?”林舟转向另一边。
苏晓正戴着耳机,全神贯注地对着电脑屏幕敲打着键盘,面前摊开着三四本厚厚的法律汇编。听到林舟叫她,她才摘下耳机,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
“框架已经搭好了,正在填充细节。主要是关于产业引导基金退出机制的法律适用问题,这里面涉及《公司法》、《证券法》还有国资管理条例,有些条款存在模糊地带,我需要把所有可能的法律风险都做成预案。”苏晓的语速很快,逻辑清晰。
“不急,这个要做到最细。”林舟点了点头,“你先停一下,帮我个忙。起草一份关于‘优化委内重点项目资料调阅流程’的建议报告,核心两点:第一,明确资料交接的时限,比如普通文件24小时内,加急文件4小时内;第二,建立电子档案和纸质档案并行的双轨制,所有重点项目的资料必须在归档时同步进行电子化扫描,方便线上调阅。”
苏晓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林舟的用意。这已经不是单纯针对赵明一个人了,这是要从制度上解决问题。
“好,我马上去办。”她没有多问,立刻开始构思报告的框架。
林舟的应对方式,让李瑞看得目瞪口呆。他不抱怨,不发火,甚至没有表现出一点不快。对方用“规矩”当武器,他就要重新订立一个更高效、更无懈可击的“新规矩”。
这天下午,林舟去茶水间接水,两个综合处的女同事正在里面一边洗杯子一边聊天,看见他进来,两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对他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林博士,忙着呢?”
“还好。”林舟点了点头。
等他接完水转身离开,身后立刻传来了压得极低的议论声。
“……就是他,听说早上被纪委请去喝茶了。”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红山县那个项目的事,摊子铺得太大,被人抓到把柄了。”
“啧啧,年轻人还是太气盛,不懂得收敛。你看他,从纪委出来还跟没事人一样,心理素质真好。”
“好什么呀,我听说是上头有人保他。他不是跟孙主任走得近吗?现在又搭上了京城的线,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再有来头,被纪委盯上了,以后也难咯……”
声音很小,但走廊里很安静,一字一句都清晰地飘进了林舟的耳朵里。他端着水杯,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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