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恶人谷依旧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之中,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经年不散、混合了血腥与草药的古怪气味。
林越简单用了些自带的干粮清水,便背起药箱,向着谷内更深处的方向行去。
越往里走,地势愈发崎岖,人工开凿的痕迹也愈发明显。两侧石壁上时而可见一些狰狞的石刻图腾,或是悬挂着的风干兽骨,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蛮荒与阴森。
沿途遇到的谷中之人,神色也愈发警惕冷漠,看到林越这个陌生面孔,大多投来审视甚至隐含恶意的目光。不过,或许是因为昨日他行医的消息已然传开,又或许是他身上那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静气度令人摸不清深浅,倒也无人上前主动寻衅。
根据昨日从那些求诊者口中旁敲侧击来的信息,以及自身感知的引导,林越很快便在一片相对僻静、靠近山壁的区域,找到了一处与众不同的所在。
那是一个半天然、半人工开凿的巨大石洞,洞口并无门扉,却垂挂着许多干枯的藤蔓和不知名的草药束,如同一道天然的帘幕。洞外开辟了几畦药田,里面种植的却并非寻常药材,多是些色彩斑斓、形态怪异,一看便知蕴含剧毒的植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复杂的味道,浓烈的草药辛香、刺鼻的化学制剂气味、各种毒物特有的腥臊,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腐败有机物的酸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让常人头晕目眩的诡异氛围。
这里,便是“恶人谷神医”万春流的居所与药庐。
林越在洞口稍驻,便能感知到洞内有一道气息,沉凝而略带焦躁,正全神贯注于某事,对外界的到来似乎毫无所觉。他轻轻拨开藤蔓,迈步而入。
洞内空间颇大,却极为杂乱。四壁凿满了石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陶罐、瓦瓮、玉瓶、竹篓,里面浸泡或盛放着千奇百怪的药材、矿物乃至活生生的毒虫。地面中央砌着一个药灶,炭火未熄,上面坐着一个咕嘟冒泡的药罐,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怪味。角落堆放着许多兽皮、骨骸以及一些难以名状的实验残渣。
一个头发灰白、衣衫褴褛、身形瘦削的老者,正背对着洞口,伏在一张石桌前,借助洞顶裂隙透下的微光,小心翼翼地用一柄玉刀处理着手中一株通体漆黑、仅顶端有一点猩红的怪异蘑菇。他动作极其专注,手指因长年接触毒物而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黑色,微微颤抖着,却力求稳定。
林越的到来,并未立刻引起他的注意。直到林越轻轻咳嗽了一声。
万春流身形猛地一僵,极不耐烦地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因长期沉浸毒物而显得面色青灰、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脸庞。他看到林越这个陌生人,眼中瞬间爆发出极大的厌恶与怒火,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毒蛇。
“滚出去!”他声音沙哑地低吼道,如同砂纸摩擦,“谁让你进来的?滚!别用你们那些江湖杂症的污秽事来烦我!坏了我这‘鬼面菇’的火候,老子把你扔进万毒坑!”他语气暴躁无比,显然极度排斥任何打扰。
林越并未被他的态度吓退,目光反而落在万春流手中的那株黑色蘑菇和旁边一个盛放着灰黑色泥浆的陶碗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语气平和地开口,声音清晰地压过了药罐的沸腾声:
“鬼面菇,性极燥烈,蚀骨腐肌,寻常之法萃取,其汁液狂暴难驯,入药风险极大。先生以寒潭底泥中和其燥性,想法精妙,寓至毒于至寒,阴阳互济,确是另辟蹊径。”
万春流正准备发怒将人轰走,闻言猛地一愣,到了嘴边的恶语生生顿住。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林越,这小子年纪轻轻,竟能一眼认出鬼面菇,还能道出他此刻正在进行的、极其偏门隐秘的萃取之法?
林越不等他回答,目光又扫过那陶碗,微微摇头:“然,寒潭泥中之黑水藻,其性阴中带秽,若未彻底洗净,与鬼面菇交融,恐生异变,衍生出一种缠绵难祛、损人经脉根基的阴损之毒。先生此举,未免有些行险了。”
万春流死死盯着林越,浑浊的眼珠里惊疑不定,如同打量一件突然闯入自己禁地的、无法理解的异物。他脸上的暴躁厌恶稍减,但警惕之色却飙升到了极点。眼前这年轻人一语道破他秘术中的隐患,这绝非巧合。
“阁下究竟是何人?”他声音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审问意味,“师承何处?来这恶人谷,到底有何目的?寻常游方郎中,可说不出‘幽冥藻’这三个字!”他身体微微紧绷,一只手已悄然缩回袖中,想必扣住了某样淬毒的物件。
林越面对这骤然而起的敌意,神色依旧平静,仿佛早有预料。他微微拱手,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在下林凡,一介散人,师门早已凋零,名号不值一提。至于如何认得‘幽冥藻’……不过是观物辨性,推演而得。”他目光扫过洞内那些晾晒的药材、角落的实验残渣、以及空气中混杂的极细微的药毒气息,解释道:“世间万物,有其形,便有其理。鬼面菇性燥烈,先生却择阴寒的寒潭泥中和,思路奇诡,令人佩服。然寒潭泥多伴‘幽冥藻’而生,此藻性阴秽,最善污损药性纯一,先生萃取时或求速成,未将其彻底涤净,细微残留与鬼面菇燥性冲突,日久恐生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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