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晨雾还未散尽,程高背着装满竹简的药囊,跟着涪翁踩过御史府青石板上的霜花。
一夜未合眼的师徒二人眼眶泛青,可涪翁怀里那方裹着粗布的木匣却抱得极稳,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匣中正是《针经》《脉法》《明堂》三部残卷,是他们从东观二十余箱典籍里挑出的精华。
大人,涪翁先生到了。门房的通报声惊飞了檐角麻雀。
御史大夫张俭扶着拐杖从正厅踉跄而出,灰白的胡须在风里乱颤。
他本已卸了官服,只着月白中衣,却在见到木匣的瞬间直起腰,枯瘦的手悬在半空抖了又抖,可是...天禄阁的残卷?
涪翁掀开粗布,晨光照在竹简上,斑驳的漆字映得张俭老泪纵横。
他指尖抚过针入三息定生死的断句,喉结滚动:当年刘向大人校书时,我曾在天禄阁见过这卷首题...好,好啊!他突然朝涪翁一揖,拐杖地磕在地上,先生护典如护命,实乃社稷之幸!
且慢!
带刀士兵的脚步声碾碎了这声感叹。
刘侍郎披着玄色大氅撞进院子,腰间司医令玉牌撞得佩刀叮当响。
他身后二十余士兵横刀而立,刀刃上的霜未化,映得张俭的白发泛着冷光。
张大人好雅兴!刘侍郎扯了扯嘴角,目光扫过涪翁怀中木匣,私藏禁书,图谋不轨,该当何罪?
禁书?张俭扶着案几直起身子,本大夫受陛下之命整理典籍,何来...
刘侍郎甩袖打断他,两个士兵立刻扑向程高的药囊。
程高想拦,被涪翁轻轻按住手腕——老人眼尾微挑,盯着刘侍郎腰间晃动的玉牌,像是看一只撞进网的雀儿。
找到了!士兵从药囊底层抽出一卷竹简,封皮赫然写着《太常方》。
刘侍郎抢过竹简抖开,指尖戳向某行小字:张大人请看!
以蛊毒入方,可乱龙气——这不是祸乱朝纲是什么?
程高瞳孔骤缩。
他明明记得昨夜整理时,药囊里根本没有这卷《太常方》——定是刘侍郎趁他们在东观时动了手脚!
刘大人好手段。涪翁突然笑了,玄针从袖中滑出,在指尖转出银亮的弧,既是医书,便用医道验真假。他指向廊下蜷着的病卒——那是御史府前日收押的流民,因染疫被扔在角落,此刻面如死灰,呼吸细若游丝。
你若能救他,张某便信这是冤屈!张俭拍案而起,枯瘦的手按在刘侍郎肩头,刘大人敢不敢应?
刘侍郎脸色一白。
他早打听过这病卒已请太医院看过,说是疫毒入肺,无药可医,这才敢选他做局——可涪翁若真治好了...
三息。涪翁屈指弹针,玄针破空扎进病卒云门穴。
第一息,病卒青灰的唇色泛起淡红;第二息,原本凹陷的胸口开始起伏;第三息,他突然咳嗽一声,竟扶着廊柱坐了起来!
活了!门房喊出声,士兵们的刀纷纷垂了半寸。
刘侍郎后退半步,后腰抵在石桌上,冷汗浸透了中衣——他分明记得太医院的医正说过,这病卒最多撑到辰时!
医道是救人的,不是害人的。涪翁拔针入袖,目光扫过满院士兵,刘大人若不信,不妨试试这针下功夫?
放肆!刘侍郎攥紧刀柄,可刀刃刚出鞘三寸,便见涪翁指尖又扣了枚银针,正对着他咽喉天突穴。
百会穴管七窍,天突穴管生死。涪翁往前半步,玄针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你若敢动我师徒一根汗毛,我便让你七窍流血,比这病卒刚才更难看些。
士兵们面面相觑。
方才那病卒起死回生的场面还在眼前,谁也不敢真往前凑。
刘侍郎的刀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却见涪翁的影子笼罩下来,吓得直接跪在了霜地上。
张俭望着这一幕,手慢慢抚上怀中的《针经》。
晨光穿透廊下的纸灯笼,在他脸上投下暖黄的光晕——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天禄阁校书时,曾见过一个总蹲在书堆里抄医典的少年,也是这般眼尾上挑,这般把医道看得比命还重。
刘大人。张俭的声音突然沉了,陛下命本大夫整理典籍,你擅自带兵闯府,该当何罪?他转向涪翁,枯瘦的手虚扶,先生随张某去后堂用茶,这...乱子,张某替先生理。
刘侍郎抬头,正撞进张俭沉入深潭的目光。
他突然想起,这位御史大夫年轻时做过廷尉,审过的谋逆案比他见过的医书还多——方才那病卒起死回生的场面,怕早让张俭心里有了计较。
晨雾散尽时,涪翁跟着张俭走进后堂。
程高抱着木匣正要跟上,却见张俭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什么在流动,像春冰初融的涪水。
程高。涪翁在门槛处停步,去前院看看刘侍郎的人走了没。
程高应了一声,转身时正听见后堂传来张俭低低的叹息:当年天禄阁大火,你抱着半卷《黄帝内经》从火场里冲出来...可还认得老张这把老骨头?
后堂门帘被风掀起一角,张俭的手突然攥住涪翁的手腕,枯瘦的指节几乎要嵌进他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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