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里的竹床硌得后背生疼,李柱国却半点睡意也无。
青铜印贴在腰间的皮肤,烫得几乎要烧穿粗布短褐。
他掀开衣襟,月光透过糊着米浆的窗纸漏进来,照得那枚古印泛着暗红——原本模糊的纹路正像活过来似的蠕动,像是要挣破铜面。
尸毒。他捏起窗台上那半片落叶,叶尖的黑褐色痕迹还带着潮湿的腥气。
二十年前在太医院当值时,他治过被乱葬岗尸水浸伤的士兵,那气味他闭着眼都能闻出来。
刘承业那老匹夫...看来白日里的服软都是装的。
程高。他翻身下榻,鞋跟在青石板上叩出极轻的响。
里间竹帘一动,程高裹着夹袄坐起来,眼神还带着刚醒的混沌,可手已经按在了床头的药箱上——这是师徒二人默了三年的规矩:夜里听见师父低唤名姓,必是有变故。
刘侍郎的人来了。李柱国把落叶递过去,带着尸毒的,不是普通家丁。
程高的指腹擦过叶尖,瞳孔猛地一缩。
他抬头时,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师父,咱们绕江滩走,天亮前能到西坡村。
李柱国嗤笑一声,随手抄起案头的针囊。
铜针相撞的轻响里,他的目光扫过程高腰间的药箱,扫过王二狗蜷在墙角的小身板——那孩子把白天抢来的熊掌用荷叶包着,压在枕头底下。他们今日能追着尸毒来,明日就能带着火把烧了西坡村的药田。
医道要是总躲着,早晚会像天禄阁的书那样,烧个干净。
程高张了张嘴,到底没再劝。
他摸黑给王二狗盖上被角,那孩子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手里还攥着白日里涪翁教他认穴用的铜针。
渔村外的江风突然转了方向,带着潮湿的土腥气灌进领口。
李柱国站在村口老槐树下,针囊在掌心颠了颠:程高,去取半袋苍耳子。
二狗,把灶上的艾绒灰装起来。
三个人影在雨前的闷热里穿梭。
李柱国的银针精准地扎进老槐树的气眼,针尾系着的苍耳子随着风摇晃;程高蹲在通向沼泽的岔路口,把艾绒灰混着薄荷汁抹在青石板缝里;王二狗举着个破陶碗,把碾碎的藿香叶撒在村后竹丛里——这些都是白日里他们给村民治暑湿时用剩的药材,此刻却成了迷魂的阵眼。
闻着是药香,走起来就打旋儿。李柱国拍了拍最后一根银针,他们的鼻子被尸毒腌坏了,闻不得清苦气,这针针...够他们喝一壶。
第一声雷炸响时,程高的手按在了他肩头上。
江滩方向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一串。
李柱国退进竹丛,看着二十多个黑影摸进村子。
为首的举着火折子,火光照出腰间的短刀——和白日里刘二郎家丁的制式一模一样。
头儿,这味儿...一个刺客突然捂住鼻子,怎么跟药铺似的?
放屁!为首的踹了他一脚,找那老东西的药箱要紧,走左边那条道——
话音未落,那刺客已经歪歪扭扭往左走,却一头撞在老槐树上。
另一个往右的更惨,踩在抹了艾绒灰的青石板上,脚下一滑栽进路边的水洼,溅起的水声惊得竹丛里的夜鸟扑棱棱乱飞。
都他娘的中邪了?为首的抽出刀,刀光在闪电里一闪。
李柱国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摸出一枚赤针,针身泛着暗红的光——这是他刚入赤针境时淬炼的,专破阴毒。
程高,带二狗去后坡。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数到七声雷,再回来收针。
程高攥住他的手腕:师父——
李柱国甩脱他的手,赤针已经扣在指缝间。
第七个刺客跌进沼泽时,李柱国从竹丛里掠出。
他的身影比江风还轻,赤针精准地扎进那刺客喉间的天突穴——这是任脉与阴维脉的交会处,封了这里,连哼都哼不出来。
刺客的眼睛瞪得滚圆,手抓向喉咙,却在触到针尖的瞬间软了下去。
下一个。李柱国反手又扣住一枚针,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
突然,所有的动静都静了。
刺客们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连沼泽里的冒泡声都停了。
为首的那个缓缓转身,月光照亮他脸上的青斑——不是瘀伤,是虫爬过的痕迹。
他咧嘴一笑,露出被虫蛀空的后槽牙:好手段啊,涪翁。
李柱国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闻见了,比尸毒更阴诡的气味——像是腐烂的花蕊里爬满蛊虫,带着甜腻的腥。
你是谁?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
刘侍郎的客人。那人的手摸向腰间的皮囊,月光下,皮绳上挂着半枚青铜铃,听说你会起死回生...正好,我养了些活不过今晚的玩意儿,想请你治治。
雷声再次炸响时,李柱国听见皮囊里传来细碎的爬动声。
他握紧了针囊,突然明白今夜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皮囊掀开的刹那,李柱国的瞳孔骤缩成针尖。
那股甜腥的腐味突然浓重十倍,像无形的手攥住他的鼻腔——不是普通的瘴气,是混合了蛊虫分泌物的迷幻毒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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